正月初一清晨，多穀寨沉浸在新年祥和的喜慶氛圍之中。各家各戶燃放著鞭炮，劈裏啪啦的音聲響徹山穀。團團煙霧，紫黃相間，像五彩輕雲，飄飄蕩蕩，嫋嫋而上。整個寨子，彌漫著一片濃鬱的硝煙之味。
苦列查寨上的小夥子軟巴(牯牛)，一大早帶著妹妹澤絲(橘子)來給彭治中家拜年。軟巴手裏提著一竹筒岩蜂糖，澤絲背著一隻五彩斑瀾的雄野雞。兄妹倆膽怯地站在大門外，猶猶豫豫不敢跨進槽門。軟巴十八歲，模樣憨厚，骨格粗壯，結結實實，像頭氣力滿壯的水牯。妹妹澤絲，年方十六，身材勻稱，臉龐子像橘子一樣紅潤水嫩。他們是替彭治中家守茶林的那個黃老黑的後人，還是第一次來彭治中家。沒想到，老爺家的房子這麼高大氣派，連槽門都像房子一樣蓋著青瓦。兄妹倆出發時心中的那點自信和勇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心想，人窮，禮信又薄，怕老爺嫌棄，叫傭人把他們當成討米叫化趕出來。但這個年又不能不來拜，這份禮信，也攢得不容易。
祿喜老爺在龍山、永順、保靖三縣交界處的大山頂上有一片茶林。那裏山勢秀麗，風光優美，名叫“苦列查”，即漢語“美麗的山頂”之意。當地人黃老黑負責看管茶林，報酬是每年一百斤茶油。另外，茶樹下的空地愛種多少種多少，所產糧食全歸黃老黑家。十年前，黃老黑暴病身亡。祿喜老爺仁義，依然教軟巴母親接手繼續看茶林，孤兒寡母才得以生存。母親常常教育軟巴兄妹，要曉得記恩，他們對老爺家一直心存感激。多年來，都想下山給老爺拜個年，家裏又太窮，實在拿不出禮信，一直沒了心願。去年春天，澤絲從油茶林裏捉到幾隻剛出殼的小野雞。可惜，隻養活了兩隻，一公一母。公的威武雄壯，漂漂亮亮，活像一隻鳳凰。母親說：“澤絲，明年你去跟老爺拜年去。就背這個大野雞！”澤絲心裏天天盼著這一天。到了秋天，軟巴從懸崖上割來一窩岩蜂蜜，正好拜年一起帶上。一點也沒舍得吃，全裝在竹筒裏保存著。
天剛蒙蒙亮，澤絲便穿著澤蘭土布繡花新衣出了門，腳上是一雙自己做的繡花布鞋。軟巴朝母親憨厚一笑：“我去送妹妹。”其實，他想下山問問少爺，自己能不能加入少爺那個“會”。母親笑笑：“想去，你就去。”澤絲很開心：“阿可，你提蜂糖。空腳兩手，不好進屋。”就這樣，兄妹倆歡歡喜喜地下了山。
正在兄妹倆猶豫不決時，一個傭人來到門口，發現了他們，高聲報客道：“老爺，槽門口站著兩個客人。他們不敢進門。”
彭治中陪著父親笑笑地走了過來。軟巴謙恭地叫道：“老爺，小少爺，新年大吉！”祿喜老爺哈哈大笑：“是軟巴呀，各長成大後生了哦！這妹妹想必是澤絲，也各長得這麼乖，都成大姑娘了。兩兄妹快進來！”澤絲靦腆一笑，口齒伶俐地說道：“老爺，少爺，拜個年！沒得抬的，空腳雙手也來嗨下。醜人。”兄妹倆微笑著，拘謹地走進槽門。傭人將禮信接了過去。岩蜂糖的芳香從木塞裏飄了出來，沁人肺腑。祿喜老爺眉開眼笑，心中喜歡這對青春勃發又懂事乖巧的兄妹。朗聲笑道：“妹妹，你這禮信，好吉利！又是蜂糖，又是鳳凰。二天日子像蜜甜。鳳凰飛來，家業興旺！好得很哦！哈哈哈，走！我們進屋向火去。”軟巴走路“咚咚”作響，彭治中跟在他的身後，臉上露出微笑，心裏十分喜歡這個小夥子。
客廳裏，爐火很旺。澤絲見彭治中一直微笑著，心中喜歡上這個英俊威武的小少爺。她的臉上紅紅的，身上有股異樣的溫暖，不時偷偷地看上彭治中一眼。
祿喜老爺心情很好，感歎道：“幾年不見，都成大人了！”軟巴憨厚地站了起來：“老爺，我今年十八歲。”澤絲學著哥哥的樣子，也站了來起，笑得憨態可掬：“老爺，我今年十六歲。”祿喜老爺高聲笑道：“好好好，快坐到，莫要客氣！”
兄妹二人規規矩矩地坐著。彭治中歉和地朝澤絲一笑。澤絲把頭一偏，嗬嗬直笑，那模樣實在可愛。逗得祿喜老爺一陣開懷大笑。彭治中忍俊不禁也笑出了聲。軟巴輕輕“嗯”了兩聲。澤絲立即收了笑聲，不好意思地抿著小嘴。軟巴見妹妹難為情，心有不忍，便轉開話題。恭敬地問道：“少爺，聽人講，你在辦會拖隊伍，不曉得我能不能入你的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