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晏駕的消息於半月之後傳到了兗州。
這些天來天賜蘭若小夫妻恩恩愛愛,心心相印。天賜每日都在蘭若的指導下苦練內功外功,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天賜樂在其中,功夫下得更勤,連應考的功課都丟下了。這一日在府學得知天子駕崩的消息,同時又有消息說今年的秋闈因正處百日國喪期間而取消了。天賜有幾分遺憾,更多的卻是高興。今年的中元佳節可以在家中過了,一家人團團圓圓,此樂何極!他與妻子新婚燕爾,乍然分別,自然依依難舍。
興衝衝回到家中,一入書房,隻見父親正坐在書案前發怔,滿麵淒色,長籲短歎。天賜進來,他抬頭問道:“天賜,你聽到聖上駕崩的消息嗎?”天賜道:“在府學中就知道了。父親大可不必為此悲痛。先皇辭世,新皇登基,應該是一件好事。先皇年邁糊塗,廢弛朝政,遂使奸黨橫行,臣民離心。如今新皇即位,若能勵精圖治,清除奸黨,重收民心,挽狂瀾於即倒。未始不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也。”
聽天賜評論先皇之言,很有幾分不敬,李大人不免暗自皺眉,歎道:“難,難!新皇年幼,你說他一定能勝過先皇,我看未必盡然。數十年朝政積弊,不可能一朝改觀。”天賜道:“正因為新皇年輕,行事無所顧忌,兒子才對他寄予厚望。”李大人也不與他爭辯,一笑置之。
又過了數日,京裏傳來新皇登基的消息。更改年號,封賞群臣,大赦天下,都是例行公事,天賜也不甚關心。這一天蘭若欲回家探望父母,小慧閑來無事,也吵著要去。天賜稟過父親,雇了一駕馬車,載著妻妹趕往嶽家。
女兒女婿回門,陳老先生自是萬分高興。翁婿二人談得投機,不知不覺中一天就過去了。天賜不好在嶽家留宿,告辭回城。蘭若離家日久,便留下來與父母小聚數日。又將小慧留下作伴,講定三日後來接。天賜依依難舍,孤孤單單,駕空車返回。
一到家中,李大人便將他叫去,神色不安,說道:“天賜,為父剛剛得到消息,新皇已經把司禮監太監王保殺了。罪名十條百餘款,為父隻記得其中一條是勾結外臣,圖謀不軌。王保勾結外臣的確不假,圖謀不軌又從何說起?他隻是一個太監,能圖謀什麼不軌?想篡位嗎?荒唐!”
天賜卻喜道:“殺得好!殺得妙!新皇已經著手清除朝中奸黨。至於具體的罪名,不必斤斤計較。”李大人神情冷峻,毫無喜色,問道:“你以為這是一件好事嗎?”天賜大為困惑,不是好事難道是壞事不成?父親在擔心什麼?驀地心中一動,說道:“這裏麵似乎大有文章。若說勾結外臣,這外臣又是何人?為何不加追究?新皇打算清除奸黨,似乎不應操之過急,也不應該那王保開刀。王保不過是一內侍,不足為患。心腹之患卻是許敬臣劉進忠這些手握大權之人。新皇如此行事,未免有打草驚蛇之嫌。”
李大人微微點頭,說道:“為父也認為其中必有隱情。這幾日為父總覺心神不寧,隻怕有大禍將臨。”
天賜大吃一驚,卻有九成的不信,寬慰道:“近日天子駕崩,事務繁忙。父親憂思過度,所以會心神不寧。”
李大人道:“見一葉落而知秋之將至。為父並非無端猜測,但願是猜錯了。孩子,如果為父真的遭遇不測,你與蘭兒一定要遠走高飛,隱姓埋名。憑蘭兒的絕藝,自能保你脫險。帶上小慧,好好照顧她。不必顧念為父。為父早已賣身官家,這條老命已非己有,要拿就拿去吧!”
天賜驚疑莫名,不知父親為何生出這等古怪念頭,隻當是危言聳聽,並未放在心上。當晚回房練功,獨對孤燈,沒有蘭若相陪,十分寂寞。從窗口望去,書房還透出昏黃的燈火,父親仍在為他不祥的預感而憂慮。天賜著實不安,獨自練了一會兒坐功,百無聊賴,不久便倒頭睡去了。
翌日一早,天賜起床之後就去向父親請安。隻見父親精神萎頓,眼眶發黑,一定是夜裏未得安眠。見到天賜,李大人勉強笑了笑,取出兩封書信,說道:“今天你再去嶽父家走一趟。這兩封書信一是給你嶽父的,一是給你的,到你嶽父家再拆看。信中所言,你一定要依之而行,切記切記!”
天賜奇道:“爹爹,信中說的是什麼?為什麼不能當麵告訴兒子?”李大人臉色一沉,說道:“不許多問!你自小到大,為父從來沒強迫你做過什麼,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此事關乎你嶽父一家的安危,兩封書信切記不可中途拆看。拆看就是就是不孝,害了你也害了你嶽父全家。快走!不可耽擱。記住為父昨夜對你說的話。”
天賜從未見過父親臉色如此嚴肅,他心中懍懍,不敢有違。先到馬廄牽馬,存義叔卻早已經將馬匹準備好。天賜拉馬出門,翻身而上。誰知這烏騅馬四蹄就如釘在地上,怎麼趕它也不走,催得急了就在原地打轉。天賜暗道:“今天事事都透著古怪。小黑往日一向馴服,今天是怎麼了?”俯下身去,撫摸著它後頸的鬃毛,說道:“小黑,父親命我去見嶽父。咱們快快啟程,不要再讓我心急了。”
小黑似乎明白了天賜的意思,長嘶一聲,放開四蹄,狂奔而出。一出北門,小黑跑得更歡,隻聽耳畔風聲虎虎,路邊樹木房舍如飛而來,如飛而去。天賜心中焦慮,無暇欣賞金秋的鄉野景色。隻盼著盡快趕到嶽父家,打開書信看看,父親究竟有什麼事不能當麵對他講。
忽然,小黑一聲怒嘶,掉頭向來路奔回。天賜大驚,暗道:“小黑今天為何不聽話,真是邪門。”緊帶絲韁,小黑又是一聲怒嘶,人立而起,站住不動。天賜掉轉馬頭,催馬欲行,小黑卻隻在原地打轉,就是不肯走。天賜躍下鞍橋,撫平小黑炸起的鬃毛,說道:“小黑,你為何隻管同我作對?不知我心裏有多焦急嗎?“小黑打了聲響鼻,銜住天賜的衣襟,就往來路上拖。
天賜心中陡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暗道:“駿馬都有靈性,莫不是家裏果然出事了?”拍了拍馬頸,說道:“小黑,隨我先到嶽父家。咱們看過書信,馬上回去。”小黑仍舊銜住天賜不鬆口。天賜心想:“罷了!我且看過書信再說。拚著挨父親一頓臭罵,也不能見他老人家有難不去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