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連四海臉色一沉,向門外道:“來人!把江濤這混蛋給我帶進來。”門簾一挑,兩名勁裝佩刀武士應聲而入。中間夾著一個赤膊大漢,正是飛魚江濤。被繩索捆做一團,驚得麵如土色。兩武士將江濤摔在地上,退在一旁。
連四海一臉怒色,厲聲道:“江濤,你知罪嗎?”江濤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說道:“屬下有眼無珠,罪該萬死。舵主饒命,李公子饒命。”連四海不再理他,重新換上一付笑臉,向天賜道:“李兄弟,這混蛋就是罪魁禍首,愚兄把他交給你發落。是殺是刮,賢弟看著辦吧。”江濤聞言更驚,頭磕得更加急了。
天賜不由得起了憐憫之心,即有些過意不去,又有些不以為然。暗道:“連大哥這一手未免太做作了。這江濤不論犯了多大的過錯,畢竟是同幫兄弟。交給我一個外人任意處置,豈不令屬下寒心。何況他並無大錯。也許他們黑道中人行事一向如此,重恩怨輕生死。倒也怪不得連大哥。”天賜對江濤並無太多惡感,既然在小舟上曾放過他一馬,現在不妨再救他一命。說道:“連大哥,這位江老兄說來有功無過,依小弟之見還是放了他吧。”
連四海奇道:“怎麼個有功無過?”天賜笑道:“若沒有江老兄居中為媒,小弟又如何結識連大哥這樣的血性朋友。大哥不但不應罰他,還應該重重賞他。”言罷也不管連四海是否同意,扶起江濤為他解開綁縛。連四海既然說過將江濤交給他發落,他也就不必客氣。
連四海心想:“這姓李的很會收買人心。他既然放過江濤,我又何必枉做惡人。”說道:“賢弟寬厚大度,愚兄佩服。”又換上冷麵孔,向江濤道:“還不快謝過李公子不殺之恩。”江濤死裏逃生,暗自慶幸不已。擦去額角的冷汗,又重重扣下頭去,說道:“多謝舵主,多謝李公子!”連四海揮手道:“你們下去吧!”兩武士與江濤躬身退出。
連四海持著天賜的手臂,說道:“來!咱哥倆坐下詳談。”兩人分賓主落座。小蘭送上茶水,隨後也退出室外。兩人一談就是一個多時辰,無非是說些武學心得,江湖趣事,頗為投機。連四海並未問起天賜的師承,天賜也樂得不說,似乎忘記了那天過招,連四海識破他拳路時所流露出的驚訝神情。
談到最後天賜提出有急事在身,明日便要告辭啟程。連四海盛情挽留,說道:“再過三天便是中元佳節,孤身上路,一個人在旅途中過節,冷冷清清。何不在此小住數日,咱們兄弟多聚聚。何況賢弟重傷初愈,不宜多勞。過了中元節再上路不遲。”天賜不好推辭,笑道:“大哥盛情,豈敢有違。小弟遵命就是。”
當天晚上,連四海設宴為天賜接風,席間將天賜介紹給錢師爺與舵中兄弟。他並不言明天賜的真實身份,隻說是新交的朋友。錢師爺自然也心領神會,守口如瓶。大河幫幫眾聽說天賜是舵主的朋友,哪個不想討好?輪番敬酒,吹捧恭維。這一席酒直飲到深夜,賓主盡歡而散。
此後每日連四海錢師爺都與天賜飲酒談心。一個有心奉承,一個誠意結交,十分投緣。侍女小蘭貼身服侍,照料天賜的飲食起居,盡心盡力,小心周到。天賜在家破人亡之際享此清福,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不明連四海的苦心,自然十分感激。
很快便到了中元佳節。這一天分舵之中張燈結彩。前莊的練武場撤去了刀槍兵器,擺上了數十張大桌。連四海招集舵中幾百名兄弟在此設宴歡度佳節。二更時分,月上中天,眾兄弟喧鬧入席。天賜也應邀到場,與連四海錢師爺以及舵中的幾名大頭目團團坐了一桌。同座諸人都是性子粗魯的江湖好漢,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講起話來呼爹喊娘,無拘無束。天賜雖是讀書人出身,本性卻也十分豪爽,不久就同眾人混熟了,稱兄道弟,仿佛是多年的老朋友。
本來大家顧忌天賜在座,由錢師爺領頭,欲行些文雅點的酒令。可是大家肚子裏墨水不多,興致不高。最後還是天賜出主意猜拳拚酒。大家哄然叫好,開始狂呼豪飲,鬧得天昏地暗。天賜周旋其間,講幾段雅俗共賞的笑話,逗得大家不時捧腹大笑。錢師爺心中佩服,暗道:“此人能屈能伸,裝龍象龍,裝虎象虎。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後半夜幫中兄弟相繼散去,天賜又向連四海告辭。這一次連四海不再挽留,隻請天賜再住一日,明日為他設宴餞行。天賜爽快地答應下來。
第二天傍晚,連四海親來相請,偕天賜前往後莊花園中的一座水閣。這水閣建在一灣小湖之上,九曲橋直通湖岸。四麵花木假山環繞,閣中涼風習習,月光如水。好一個清幽的所在。
錢師爺早已在水閣內相候。天賜一到,他起座相迎,說道:“水酒便宴,不成敬意,萬勿見笑。”隻見水閣中央的石桌上擺著一壺酒,幾碟精致的小菜。從昨日的狂飲大嚼,一變而為今夜的月下小酌,別具風味。連四海沒有這份文雅,自然是錢師爺的主意。三人略加謙讓,各自入座。
連四海道:“能與李兄弟結交為友,愚兄萬分榮幸。隻可惜緣分淺薄,不能長久相聚。此地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水酒一杯,略表寸心。愚兄先幹為敬,祝賢弟此行順利。”端起酒杯,一飲而緊。
天賜笑道:“古人雲: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沒有今日的分手,焉有來日的重逢之喜。”錢師爺讚道:“好個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秦少遊詞曰: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但使情義長在,何慮關山阻隔。”天賜暗自好笑。秦少遊之詞講的是男女之情,用來形容朋友之誼未免驢唇不對馬嘴。想來這位錢師爺是個半瓶醋,難怪他求取功名無望,隻能為人捉刀執筆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