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上駛來一艘三桅大船,高扯的船帆被勁急的江風吹成了圓弧形,箭也似飛駛在江麵上。一雙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的小姑娘婷婷立於船頭,羅裙秀發迎風飛舞,不時傳出幾聲銀鈴似的甜笑。
三桅船順流而下,轉過燕子磯,江麵漸闊。江心是一個百丈方圓的沙洲。一群纖腿長頸的白鷺,時翔時棲,捕食江中的魚蝦。卻被這條飛駛而過的江船所驚,發出陣陣嘈雜的鳴叫。
兩個小姑娘頓時興奮起來,指指點點。其中一個小姑娘十分調皮,向這群水鳥扮出一個古怪的鬼臉,作勢欲撲,口中發出一陣恐怖的威嚇聲。另一個小姑娘掩口而笑。忽然她遙指沙洲,叫道:“妹妹,你看!岸上好象有人。”
可不是,沙洲邊的淺灘上正臥著一個人,背上捆著一個長大的包裹,僵臥不動,仿佛已經死去。在江水的衝擊下時沉時浮,時隱時現。那妹妹驚呼道:“有人溺水了。爹爹,快把船靠過去。”
船艙中走出一個五旬老者,疏眉長目,相貌清臒,風姿俊爽。笑道:“傻丫頭,鬼叫些什麼?江邊水淺,大船靠不過去。爹讓阿福他們劃條小船過去,看看還能不能救。”
大船落帆停航,兩名仆人跳下係在船尾的小舟,劃到沙洲邊。那個叫阿福的仆人翻起那溺水之人,探探鼻息,又摸摸胸口,搖了搖頭,叫道:“老爺,他已經死了。”老者輕聲歎息,說道:“人雖然死了,咱們也不能扔下不管。你們把他抬上船,查一查姓名來曆,也好報與他的家人,妥為安葬。”
兩仆人劃著小舟將死者送上大船。老者見他雖然滿麵泥沙,掩蓋了本來麵目,但身體長大,筋骨強壯,不覺歎道:“好一條雄壯的漢子,可惜,可惜!”
阿福解開繩索,取下縛在屍體上的包裹。隻見裏麵是一張弓一袋劍以及一把沉重的長劍。兩個小姑娘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叫道:“李大哥的弓箭!他……,他是李大哥!”姐妹二人撲到屍體上,用衣袖擦去他臉上的泥沙。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人真是李大哥。兩女大慟,扶屍大哭。
老者神色淒然,歎道:“他就是那位有神箭天王之稱的李公子嗎?唉!蒼天無眼,令忠臣絕嗣,可歎,可悲!”妹妹站起來,泣道:“爹爹,你一定要救活李大哥,他不能死。爹爹,你說話呀!”老者歎道:“他四肢僵硬,顯然已死去多時。縱然華佗再世,扁鵲複生,也隻能束手。爹爹不是神仙,無法救活已死之人。”
妹妹叫道:“我不管,我和姐姐的性命都是李大哥救的。如果李大哥不治,我和姐姐也沒臉回家了。”
老者一臉的無可奈何,苦笑道:“我的好閨女,你就饒了爹吧!我化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找回你們兩個調皮鬼,這三個月不知耽誤了多少病人。你娘如果不見你們回家,我又要吃她的埋怨。罷了,罷了,死馬當活馬醫,姑且試一試,成不成聽天由命吧!”他蹲下身,持起天賜的手腕,探他的脈息,翻開眼皮查看瞳仁,臉色漸趨凝重。又扯開衣襟檢查各處經脈,微微頷首,若有所悟。
姐妹二人心中生出一線希望,問道:“爹爹,還能救嗎?”老者道:“如果落在別人手裏,他死定了。他不是溺水,而是中了鴆毒,換做常人早已死去多時了。他內力深湛,及時閉住全身氣血,保住心脈,靈智未失,看上去卻象死了一樣。爹馬上設法為他解毒,打通全身經脈,或者還有五六分救活的希望。”
老者抱起天賜走進船艙。姐妹二人想要跟進去,卻又怕打擾了父親,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論年歲她們還是不識愁滋味的小姑娘,現在卻首次領悟到生死二字的份量。她們的父親華神醫醫術通玄,不知救活過多少垂死的病人,她們本應該充滿信心的。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她們心懸這位可敬可愛的李大哥,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如血的殘陽漸漸融入蒼茫的遠山,夜幕悄然降臨。姐妹二人守在艙口,焦急地等待著。忽然,船艙裏傳來華神醫疲憊而又興奮的聲音:“傻丫頭,進來見見你們的李大哥吧!為父這神醫的名號總算沒有白叫。”姐妹二人歡呼雀躍,衝入艙中,衣裙飛舞,仿佛兩隻穿花蝴蝶。
融融春日照耀著挺拔奇秀的縹渺峰,翠綠的山巒仿佛又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彩。俯瞰浩蕩無垠的茫茫太湖,波光粼粼,漁帆點點。
天賜獨坐峰頭,怔怔地出神。一個月前他被華氏父女所救。華神醫著手成春,小薔小薇姐妹殷勤服侍。在華家調養多日,餘毒盡除,身體康複。但內力卻因此而受損。對一個視武功如生命的練武人而言,這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但天賜的心事絕不止此。
他中毒倒地之時,神智並未喪失,華服青年在他耳畔所說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這些話是不是真的,他不願去想,卻不能不想。華服青年居然就是那個令他敬畏,令他痛恨,又令他抱有無數幻想的皇帝,這一點已無庸置疑。皇帝說他是生於帝王之家,兩人是一母雙生的兄弟,這一點隻怕也非空穴來風。至少兩人同貌同辰,絕非巧合。那麼他不是父親的親生之子?是先皇交給父親撫養的龍子?他又有些懷疑了。
他與父親一起生活了足足有二十年,父親對他傾注了所有的感情,他也以同樣的感情回報。這段濃釅的親情將他父子兩人牢牢栓住,使他不願相信嚴酷的現實。他反複咀嚼父親遺言中的一段話:“先皇棄世之日,即為父喪生之時,此亦早在料中。唯恨蒼天弄人,不予我時,致令雛子無依,漂泊天涯。有負重托,死難瞑目。”
“有負重托!”這四個字象重錘敲在他心上。父親臨終時念念不忘的是未能完成一個人托付給他的一件事,難道指的就是先皇托付幼子之事嗎?難道這個幼子就是他嗎?父親事實上早就告訴他了,這一段話就表露無遺,可是以前他從沒仔細想過。而今天當他想清楚的時候,一縷酸楚、失望、茫然之情禁不住湧上心頭。
“父親是因我而死!”他心中狂叫。父親雖非親生,感情卻不是假的。新皇登基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殺他這個有可能危及帝位的親兄弟,父親撫養他二十年卻落得個含冤而死,這個仇還要不要報?找誰去報?他想到了他的孿生兄長,那個位尊九五的天之驕子,找他去報仇嗎?天賜又猶豫了。無論如何他們是親兄弟,這位兄長雖然狠毒,卻非全無人性,對他這個親兄弟多少流露出了一點點親情,當他中毒倒地之時也曾十分傷心。兄弟之間的感情終歸是難以泯滅的。更重要的一點,這位兄長恰恰是皇帝,正在駕馭著一個風雨飄搖的萬裏江山,這個祖宗傳下的百年基業隨時都有傾覆之險,他忍心落井下石嗎?他忍心為一己之私怨,置億萬蒼生於刀兵水火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