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記(3)(1 / 2)

她嫁予他,為妾作小,受盡欺辱。然,隻他一個微笑,一句安慰,一個撫摩,天大的痛苦,她也甘之如飴。

作妖的愛,就是如此,純粹而簡單,一葉障目,無欲無求。但人世依然容不得她,不排擠出門,誓不罷休。

那一日,秦家上下皆數出門拜佛,娘親回穀探望我們,一路歡喜,哪裏留意到,有人潛伏左右,帶著危險一步步逼近。

她是妖的身份就這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房凜冽的目光下,那個聲稱愛她的男子遁了形,望穿秋水也等不來他的一句話。

娘的眼淚落進土裏,那一句我恨你的嘶喊震天動地,摧肝裂肺。山穀裏所有曼佗羅花都傷心地閉上了眼,任花瓣悄悄零落,香銷菡損。

我還記得,她帶他來山穀,他背了手,看一地花俏生生站成個個亭亭玉立的或笑或羞的女子,驚訝得合不攏嘴,附掌讚歎的樣子;我還記得,他摸我的臉,眉眼鼻唇,蜻蜓點水般輕柔點過,揪我尚且小小的發辯,要我快快長大好嫁入他家叫他一聲爹爹時,他眉目彎成淺月一般的笑。

可他說忘了,他拖了被子蒙住眼睛蒙住耳朵,就蒙住了那顆愛她的心。明知他不站出來,她就隻有一死的下場,也要躲在那一四方的被褥裏,求清淨求苟安。

外公拖著我走,我尚且不明白,這個男人的臉,怎麼變化得如此之快。

懵懂無知的心,在那一刻,就開始猜測人世複雜而叵測的情感了吧?

一片片拾揀起地上被撲落的曼佗羅花瓣,我問自己。

才會在遇見秦生的一瞬間,情感前仆後湧,明了那就是愛,就是愛,要人生要人死的愛……

悲戚就這樣一點點從心頭消失,心下平靜如一灘死水。

我早知道秦生活不了,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秦母一副興師問罪的怒不可遏,我握著桃木梳,一下,兩下,三下,靜靜地梳理著那一頭難打理的長發。

砰地一聲,案幾上的胭脂粉盒被她一袖掃在地上,撲裏一地的紅粉燦爛。倒也妖冶。我笑了笑,不理她。

“你明明說,你勻了各自十年的壽命給他的!”人都老了,她還是那般盛氣淩人,伸手拽住我的頭發,擰起我看向她。

“我讓你拿衣服去打花了嗎?我讓他把衣服燒成灰喝下去了嗎?”我冷冷地說,她就那麼頹然地鬆了手,臉上,如喪縞砒。

那一日,她眼見得又一個活生生的曼佗羅花妖站在麵前,生身兒子的命還和她懸於一線,一腔憤恨無處宣泄,拿了衣服把上麵的花朵一一打落,誓與我對峙般的驕傲。

這本來也沒什麼,是秦生他,太傻。

衣服鋪於床塌,夜夜滲透,滋補著他缺損陽氣而虧損的身體。雖然揚手之間,我的本身吸了不少真氣去,但讓他醒過來,再活個三年五載,還是可以的。

秦家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來秦生睜眼。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紜呢?”再看見身下的衣物,哇地就吐出一口鮮血來,又氣暈了過去。

醒來,望衣涕泣。秦母氣不過,點著兒子的額頭開罵,父如此,兒亦如此,被一張狐媚的臉吸引,就忘記了來曆考證,一個花妖還愛得死去活來的……

秦生驚愕不已,拿著衣服的手也鬆了,衣服掉在地上。秦母恨恨,還是拚命抑製,拾了衣服要他再鋪上,好言勸慰,“這日子還不夠了……”

秦生轉過臉來,怔怔地望住衣服,卻是不願意再用。

睹物思人,催人斷腸。

他本是想結束這一場人妖殊途的糾纏,要對這段感情做個徹底的了解,揮手讓下人把衣服拿去燒了,把灰喝了,藥效該也是在的,倒免去了枕它入眠的痛苦。

秦母樂嗬嗬地看著兒子流著眼淚,把一湯罐的衣灰湯一幹而盡,自以為看見了清淨的希望。給他蓋好被子,服侍著他躺下,剛要邁出門,秦生的喘息就激烈起來,叫住她說難受。不到半個時辰,大夫還未趕到,秦生就咽喉閉氣而亡。

她不知道,曼佗羅妖嬈的背後,的確是毒,毒花。全身是毒。

那衣服上沾了曼佗羅的花粉,也隻是毒性稍若而已,秦生喝了它,要不了一個時辰,自會口舌幹燥,心跳加速,呼吸衰竭而亡。

彼時,我的胸口仿佛受鈍器重重敲打,沉悶無法呼吸,即使挺了過來,終有不詳預感,充塞於心,滿滿的,得不到釋放的壓抑。

爬上華山,從山頂望下去,秦家的樓閣上儼然一幅喪旗。我就知道,我愛的那個人,他終究還是去了。

尾聲:

秦母顫抖著出門,千般恨,萬班算,終是她自己把秦生推向了生死的邊緣。我從鏡子裏看見她踉蹌的背影,隻一念之間,所有驕傲散去,這個目中無人的婦人身上,就有了蒼老的味道。而我又何嚐不是?隻一夕,希望化作失望,年華老去,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