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零落成泥(2)(3 / 3)

男人無法下床了,女人天天精心地侍奉他。想大小便了,便朝女人的方向喊:哎,我要那個啥了。女人就知道,拿了便盆塞進被窩。身上癢了,也喊:哎,我後背癢啊。甚至指甲長了也喊:哎,指甲掛被子了。女人一邊剪一邊說,自己不會剪啊,沒看火上正燉著雞湯。男人說,手上沒勁嘛。有一次女人出去買東西,回來正碰上男人往床邊挪。高興地說,啊呀,原來你可以自己下床了。男人忙躺倒說,還不是強忍著疼。然後唉呀呀地假裝痛苦。半年後,兒子給他訂做了雙拐,他一下扔到門外,說我又不是瘸子,要這幹啥?女人一邊給兒子使眼色,一邊說,是啊,你爸活動活動就好了。男人又劈頭轉向女人:好個屁,你得管我一輩子。女人忙不迭聲地說,一輩子一輩子,兩輩子都行。

女人的地位和男人調個了個。女人說明天開始散步。男人說,不去。女人說,不去你就一個人在家。男人低頭不語,孩子們都笑,說老爸,你也有今天。

從此女人成了男人的一根拐仗。男人把一隻手搭在女人的肩上,一隻手握個帶圓橙的拐杖,他們又開始散步,還定了個計劃,從五十米開始,循序漸進。累了就打開拐杖,靠著女人歇會。男人有時說少走點吧,女人說不行,要按計劃來。女人說的理直氣壯。孩子們常回來,如果碰到正是散步的時候,就爭著要替換女人,想讓女人歇會。男人不依,說你媽的肩膀高低正適合我,哪像你們都長那麼高,像是綁架我。孩子們就說,那你想把媽累死了,你那麼大的個兒頭,媽那麼瘦小。男人才依,嘴裏絮叨,像為自己開脫:唉,你們咋長那麼高?一邊說一邊要搭兒子的肩。孩子們歎了口氣說,老爸你看,這一年多我媽的背都被你的手壓彎了。

男人停下就朝女人的地方看,女人正低頭在案板上切菜,沒有聽到他們的話。男人還看見,女人的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真的彎了,衣服顯得前長後短。

男人又坐下,沉默不語。抬眼再朝女人的地方看,然後,別過臉去,輕聲地說,其實我一個人早可以走了,是我離不開,你媽。

說著他站起,在原地走了幾步。

孩子們對先前父親的做法恍然大悟!

那對老夫婦就是我的父母!

後來我知道,父親不讓母親染發,是因為他的一個同事常年染發得了白血病;他不讓母親給大姐和小弟帶孩子、嫌她做活兒不好,都是怕她累著;他要母親陪他散步,實際上是讓母親放鬆放鬆,因為她為子女們要做的事永遠也沒個完。

原來父親的種種表現,是一種含而不露的愛。

我明白了,愛其實也可以這樣表達。

愛,那麼近那麼遠

我第一次見到彭澈是在一次校園歌手大賽。我是主持,他是選手。其他選手唱歌的時候我都是在屏風後麵溫習稿子,並不在意他們唱得怎樣,因為與我無關。但是當我看到節目單上寫著“彭澈演唱曲目《來自我心》”的時候,決定坐在觀眾席上好好欣賞一下。老狼是我喜歡的歌手,或許是愛屋及烏,也給這個素不相識的男生捧捧場。

有沒有聽到那個聲音/就象是我忽遠忽近/告訴你,它來自我的心/帶來一首蒼老的歌/對著你輕輕的說/我不在乎春夏秋冬花開花落

在短暫的前奏之後,歌聲緩緩流出,幹淨的吉他聲仿佛秋日午後飄落的樹葉,有些漫不經心的憂傷。藍色的燈光撒落在舞台中央那個男子的臉上,看上去他像一個憂鬱少年,滿懷心事。這歌這麼用情,定是唱給心愛的女生聽的吧。我一邊想著,一邊環顧看台上密密麻麻的麵孔。無獲。

彭澈贏得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但是他麵無表情,匆匆下台。

比賽結束後彭澈隻拿到了男生組的第三名,第一名是一位演唱《精忠報國》的同學。其實歌唱比賽的評委向來偏愛這樣的曲目,因為都是四十歲以上的教授們,聽覺習慣已經養成,可以理解。

我在休息室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角落悶悶地發呆。我走過去和他打招呼,喂,你唱的很好啊。比老狼唱的好。真的。這是我同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蹩腳的褒獎,卻是出自真心。我是不大相信喜歡這樣清寡的歌曲的人會那麼在意名次,原本這歌就是唱給小眾聽的。他一臉苦笑,並沒有變得輕鬆起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陌生人的安慰可能多餘,還是識趣點走開算了。我拉開休息室的門時,彭澈叫住了我。哎,陪我出去走走吧。我說,好的。然後就跟隨他走進了四月一個靜謐的夜晚。

四月的夜晚有些微涼,風不經意就鑽進了袖管,讓人猝不及防。我們穿過時代廣場,沿著學府路、博文路一直走一直走。彭澈解釋了他為什麼在乎這次比賽的緣由。

原來彭澈和戀愛了一年多的女友出現了矛盾,女友說如果他能在這次歌唱比賽中拿到冠軍,他們就複合,否則便分手。彭澈告訴我他參賽的花絮後,我顯得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注定在今晚失戀的男生。心裏卻開始輕蔑地想起那個薄情寡義素未謀麵的女生,拿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作為分手的理由真是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