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明媚夏日(4)(2 / 3)

手機有九成新。許蓓蓓若不用,可以送給教育局長。他老了,會喜歡這種東西——若將它調至震動模式,就是一個能為女性攀登******提供無限動力的情趣用品。習慣於****的教育局長對此早已大有心得。我聽許蓓蓓的幾位男同事討論過這個話題。

我洗完臉刷好牙刮完胡子在廁所裏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找出兩個大的垃圾袋,把衣櫥裏所有我的衣服塞進去,把抽屜裏所有我的私人物品塞進去,郵冊、****光碟、記事本、護膚霜、避孕套、餐巾紙、電話薄……足足兩大袋,份量足夠沉。

我把袋子扔入樓道口的垃圾通道。來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人有福了。願主保佑不是那位渾身臭得厲害的胖女人。我同情胖女人守寡三十年為替兒子娶瘸腿媳婦做牛做馬沒有一刻安歇,但她竟然把一起清理垃圾的瘦女人同事斥為母狗。

她真沒有學問。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做母狗已經是一門競爭非常激烈的職業,不僅需要臉蛋、乳房與屁股,還需要名校文憑、一顆無畏勇敢的心。不是每位雌性生物都能成為母狗——這是一個有尊嚴的詞彙。它是具有最高效力的通行證,一旦佩帶於胸口,即可隨便出沒各級政府與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

所以,我們每一個人在這個時代都需要徹底及時地更換審美觀念。我們要學會讚美任何一隻臀部高揚著毛絨絨尾巴的雌性生物。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中午我看完了《陽光燦爛的日子》。

當時,我住在市南源小區七號樓301室。是我與許蓓蓓一起租的房子。下午的陽光比《陽光燦爛的日子》還要燦爛。我滿腦袋都是米蘭那個異常莊嚴的房間,還有那具半裸的讓一個羞澀少年惡狠狠闖入男人世界的身體。我按下暫停鍵,按下放大鍵,反複研究屏幕上從米蘭身體裏流出來的白色線條,漸漸熱血沸騰,覺得無比口渴,想抽煙,翻遍房間,最後在垃圾簍裏找到半根煙屁股,可惜打火機怎麼也摁不著,隻好下樓。

我剛把門關上,樓上躥下人,速度太快,仿佛是被槍打了的兔子。伴隨著一聲尖叫,那一瞬間,我懷疑自己的五官都可能比牆壁還要平整。

我從牆壁裏憤怒拔出牙齒。是住五樓的一個漂亮女孩,大約十八九歲,常有男孩在樓下快樂地呼喊她的名字。我的怒氣頓時化為烏有,雖然我老記不住她的名字。

她瞪圓烏黑的眼,吃驚地看著我,仿佛我是怪物,腳尖在不鏽鋼扶梯上蹭,結結巴巴地說道,你沒事吧?

我把已湧至唇邊的血咽回肚子,困難地搖頭,沒事。她哦了聲,沒事就好。她繼續往下跑,跑下幾個台階,仰起臉,疑惑地問道,你真的沒事?我咽下第二口血沫,很堅定地點頭,沒事。她開心地笑了,對不起,以後,我會小心一點。樓梯為她滾滾的腳步聲淹沒。

幾秒鍾後,她出現在陽光裏,步伐敏捷且富有節奏,宛若一頭剛飲過水愜意地奔入《人與自然》鏡頭的梅花鹿。如果天上有雨,我相信瀝青路麵上也一定會出現兩道輕盈美麗的鹿蹄印。一個穿件蘭格子襯衫的帥男孩在小賣店門口見她奔來,馬上迎上前,幸福地挽起她的小手。

一種並非肉體所能製造的疼痛在我胸腔裏冒出頭。多麼美好的身體啊!可惜就要被一個不是我的男人享用。我抬腿踢牆。其實,我應該感謝它,若沒有它老兄及時托住,我肯定要被撞飛,或許會飄出窗外,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我凝視著牆壁上的“牛皮蘚”廣告、幾行歪歪扭扭的要操某人老母的誓言,吐出一口帶血的痰,開始下樓,一瘸一拐。

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安徽婦女盤腿端坐在南源小區門口一架三輪車上。堆滿廢品的三輪車在樓房的陰影裏如同一塊靜靜享受水流溫柔的石頭。婦人津津有味地翻動著手裏的一疊散亂的紙,看得相當認真,上嘴唇抿住下嘴唇,眼神晶亮。這與她的身份不太吻合。陽光如同蜻蜓振動的翅膀,在空氣中發出奇異的顫音。婦人臉上竟然溢出一種近乎莊嚴的神態。我瞥了一眼那些毛邊紙,上麵很正整地寫著鋼筆字,其中一行,比較粗:

坦率說,我對世界一無所知。不過,我願意跟隨你們——我的讀者,進入這個充滿回響的比大海螺還要古怪的東西裏。

這句話裏混雜著傲慢、茫然、自卑、虛弱以及對某種東西最深刻的洞悉。我吃了一驚,為兩件事吃驚。我仔細去看這婦人。這是一張男人的臉,國字輪廓,顴骨很高,堅硬粗糙,很像一塊在歲月的大錘下已漸然青黑的鐵。婦人的頭發像我小時候在樹上掏的鳥窩,有樹枝,有枯草。我咳嗽一聲。婦人揚起臉,瞥了我一眼,迅速垂下彎的濃黑的眉。

婦人沒搭理我。我理解。百姓隻怕官與吏,而我打小也沒幹過——哪怕班小組長這種級別的幹部。我想離開。該死的好奇心主宰了我的嘴。我情不自禁地說,你在看什麼?婦人悶著頭說道,你管得著嗎?我大窘,覺得受了羞辱。

我一天吸掉的煙錢比起你一天的勞動收入還要多。我在腹中感慨,腸子在肚子裏繞出好幾個中國結,慢慢踱開,踱進路邊的小賣店。小賣店的女老板是熟人,馬上遞來一包玉溪,我擺擺手說,今天來包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