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一個約摸八九歲的牧牛童,躺在一頭老黃牛的背上,躲進我的樹陰底下乘涼,閑著無趣,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我無法陪他言語,隻有盡力把樹蔭聚集起來,為他擋住毒辣的陽光
“你多大了?應該有好幾百年了吧!那你認識我的曾爺爺嗎?聽娘親說,我的曾爺爺可是這一帶的大善人哩!”他的嘴角彎彎上翹,帶著一點點的驕傲,而我,始終安靜地聽著,忘記了我的日思夜念,也許,是嫌自言自語太無趣了,他從背後解下一根短笛,翹著腿,自娛自樂地吹奏著,他告訴我說這首曲子是《長相思》,一個陌生的姐姐教會他的,然後吹了沒多久便覺得有點困了,漸漸地就睡了過去,可是他的臉上,一直都掛著恬淡的微笑。
我滿心歡喜地看著他,可小家夥隻是休憩了片刻就醒了,好像是擔心自家的牛餓著了吧!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輕撫了一下樹幹,我想大概是為了感謝我為他帶來的清涼吧!
幸而有了他的陪伴,在往後的日日夜夜裏,我才不會那麼寂寞!雖然他的人生短暫,卻給了我曇花一現的溫暖……
清愁折雙眉,思之不見之,惟有淚雙流。一眼千年,我足足等了千年之久,終於,在千年之期的最後一日,我看見你白衣飄飄地遠遠從地平線上走近,我激動得無以複加,擺動身軀,舍棄陽光,努力向你走近的方向伸展樹枝,那顫抖的枝葉,不因為風,不因為已,隻因你,匆匆地且過且行,橐橐地漸行漸遠……
為什麼,你始終沒有回頭循望,循望那繁花畛城,淺草深處堆積一地的,那可不是什麼花,什麼葉呀!那是我刹那芳華,轉眼便碎成一縷縷的繾綣歎息哪!終於明白了,葉的離去,不是樹的不挽留,亦不是風的追求,而是冷冷清清的憔悴損,淒淒慘慘的正傷心啊!
“葉落無聲花自殘,同死生,共玉焚,前世後生汝莫問,那堪前塵湮滅,俗緣難了,”空穀傳音,哀轉久絕,蕭蕭落木,菩提作古,馮虛禦風,馭暨雷音。
二世
“你可悔昔?”佛祖問我。
“非也”我堅定地回答。
“意可足乎?”
“非曰足可,我佛慈悲,何為其驚鴻一瞥?然何餘浮光掠影?若能恩之,餘祈細細以凝也。”
“此又待千年!爾何如?”
“餘欣然往之。”
於是,我變成了一江靛藍微猗的瀲灩之水。
想要再次遇見你,在一個夏炎蟬鳴的歲月。
為這,九重天上,我跏跌於佛前祈念了千麵萬遍。
佛掐指不語,哂曰善哉,複將我變成一江微猗的瀲灩夏水,流淌在你必經的路旁,同時也是座祥和安定的邊鎮,碧江盈盈,流動的浮萍,寄托著我千百年來的纏綿惟側,頃刻之間,不著痕跡地緩緩沉入水底;流水淙淙,繽紛的落英,吐出最後的刹那芳華,旋即以目力難測的速度隨水消彌。
不時有四濺的水滴飛離我日漸憔悴的身軀,試問,何人堪知那水滴是我載滿淒苦的淚珠?偶爾有水泡從河底浮出水麵,猝不及防般輕易破碎,雲上的神明怎奈無視跌入深處百轉千回的真意?
“開船羅嗬……下江喲喂……”一位已近中年的艄公常常在岸邊擺渡攬船客時,唱著這首川江號子,曲調高揚,聽得人心情澎湃,可有時生意好時,他又常常會忙到很晚,就會忘了去高唱號子,即便憶起這回事,也是精疲力竭,困乏至極了,若是在煙雨朦朧的天氣時,他又將小舟駛離岸邊,披著綠蓑衣,垂釣江中,又會因怕嚇著水中的青魚而不敢高聲言語,就連嘀咕家常時聲音也是極其微弱的。他的生活窶困,常常衣不蔽體,連身上的綠蓑衣也是殘破不堪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應該是幸福的,從他談及到家中身體尚還硬朗的雙親時滿足的微笑,我就可以看出一二。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後來的一段日子裏,我長久聽不到那熟悉的川江號子,也很少看到他來擺渡的身影,忽地就意識到了,艄公終也慢慢淡出了我的視線。
盡管如此,年彌念曠,即使少了他的陪伴,千年的我不覺孤單,隻有想一個人時,才知寂寞……
茂夏凋春,寥廓天際,寒月隱晦,孤星當值,嫦娥舞動著她寬軟的流雲水袖,娟影稀疏,清冷冷的,你,一襲白衣走來,周身並無半點脂粉釵環,縵立在廣宇之下,好似清潭裏一抹即將隨風飄散的倩影,隨後伏下身,纖細的手握緊著楊柳枝,在我的身上輕輕地劃過,滴滴江水順著葉子細密的紋路滑落,惹得水紋向彼岸一層追著一層蕩去,片刻,她起身離去,瀉於腰際的青絲,宛如一彎秋水,定格為我眸中最後一抹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