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央來通知我時，我已經幾乎走不動路了，我也不敢照鏡子，生怕嚇著自己。我讓長友想想辦法，他給了我一小瓶藥丹，卻叮囑說服用後會有很大副作用，服用需謹慎。
我當即吞了一顆，向他告辭。長友不甚放心，堅持與我同行。
我們來到闡提寺，江央也正要出發。江央對我的樣貌大為吃驚，我笑道：“不愧為我的知心好友，我變成這樣了，你還能一眼認出來。”
江央搖了搖頭，不言語。
我問江央闡提寺的未來如何安排，江央說，新任佛子已派人尋找，相信不多久便會有答案，至於闡提寺，新的皇朝也不予供養，但江央與皇朝談判，達成了一個條件。皇朝將土地分配給僧人，僧人自行利用所分得的土地，獲得收入。如此一來，政教合一形成。
我們邊走邊聊，到了落日岩，江央已將法器等一切都準備好了。
落日岩上黃沙漫漫，滿目蕭索。正中央的法壇極大，我圍著轉了一圈，道：“江央，我現在隻求你拿捏得準些，別到時候芸華灰飛煙滅了，我卻還活著。”
江央無奈：“你們倆來找我提要求，一次比一次嚴苛。”
我抬起頭，讓他看見我的笑臉：“反正今生最後一次了。”
江央留下遺囑：“我死之後，將我埋在桃林，立塊碑就好。”闡提寺曆代佛子都有其舍利塔，江央這是不打算將自己當成佛子麼？對此疑問，江央解釋道：“我的這一生情劫未完，眷戀那裏，眷戀紅塵。”
我點頭答應，他便合掌行了一禮，緩緩走上法壇，道：“此陣未完成時和啟動時，有進無出，無論發生何事，切莫讓人進來。”
江央作法時，耀眼的白光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直到覆蓋了整個法壇，揉成半個球狀空間。江央被包裹在其中，安詳地閉著眼，絳紅的袈裟輕輕浮動。
法陣完成需要很長時間，長友恐我體力不支，勸我先回去休息。
我想想這樣也好，正轉身要走，不經意抬頭一看，竟是憶蓉在不遠處。
憶蓉跑了過來，紅著眼眶扶住我，向長友喚了聲師父，然後問我：“前輩，你怎麼變成這樣……”
“不要緊。”我擺擺手，“你來這兒做什麼？”
憶蓉抬眼看向江央的方向：“我聽說……”正說話間，法陣內傳來異常的波動。我連忙回身去看，江央眉頭緊蹙，額頭上沁著汗珠。江央與憶蓉的眼神交接，卻仿佛沒看見一般，對我道：“對不起，萱子，我一個人的生命，難以交換兩個人。”
“那如果再加上我呢？”
我還未反應過來，憶蓉又微笑道：“前輩，你自己站穩了。”話音未落，衝入陣去。
長友喊了一聲“憶蓉”，也來不及拉住她。
入口處白光收斂，憶蓉已在陣中，江央也大為吃驚，目不轉睛地看她。
憶蓉在離江央極近的地方跪坐下，笑容溫暖得足以融化一切：“你問我要如何麵對自己的心，這是我的答案。”
江央愣了一愣，清澈明亮的眼彎下：“真是的，我又要為你輪回一次了。”說罷合掌，閉眼。
法陣內頓時光芒萬丈，亮得我睜不開眼。待到光芒收斂，我再度睜開眼時，法陣已經完成，地上留下柔和金光鋪成的法印。而在中央，江央和憶蓉對坐著，魂魄已然不在，手卻緊緊拉著。
愛徒逝去，長友該比我悲痛。然而闡提寺的僧人幫忙收殮他們二人時，長友卻道：“將憶蓉也一起葬在桃林罷。”
兩口棺木，分別裝下這一對未能圓滿的戀人。長友在憶蓉身側，呆呆地望了許多。江央的棺木已經蓋上，僧人將要去請他讓一讓時，我無聲地攔住了：“讓他再看一眼罷。”
許多之後，長友緩慢而穩重地後退了幾步，沉著嗓音道：“蓋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