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深處有一座後山,後山的山腳下生長著一片擁有數百棵綠柳的垂柳林,在垂柳林的前麵立有一間茅草屋,那就是燕寧的家。
趕了五日,到家時已是微暮。
遠山微暮,霞下渠畔。
有室雖陋,其樂悠悠。
敘了思念後,燕寧與師傅並肩而坐。
“師傅,如果我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會信嗎?”燕寧側過頭望向同他並肩坐在渠畔的中年男人,問道。
天邊的晚霞將茅草屋後的垂柳林燃了起來,映得燕寧的臉頰紅了起來,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生出一絲勇氣問出這句話。
“信。”
中年男人似乎想都沒想,隻是看了一眼清渠裏的晚霞便脫口而出,讓人覺得有些敷衍。
可燕寧不會如此覺得,因為他叫他師傅。
中年男人無名無姓,但他有一個村民們賦予的外號,怪老頭。
中年男人也就四十餘歲的年紀,卻被村民們稱為怪老頭,那想必他是真的很怪,比如他正值中年便已漸白的兩鬢;比如每天卯時,怪老頭總會在他的小破屋前準時擺弄著些木工活,在歇息的時候他又總會坐在牆角邊怔怔地望著固定的某個方向。
滄桑漸衰是怪老頭的常態,可就在燕寧三歲的那一年,也就是燕寧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年,怪老頭竟是一反常態,精神奕奕地跑到燕寧的家中,希望燕寧做他的徒弟。
燕寧的父母喜出望外,畢竟家中的木桌木椅都是怪老頭的功勞,於是燕寧便在怪老頭令人發慌的笑容下磕了頭,拜了師。
十三年過去了,燕寧早已成為村民們讚不絕口的小木匠,一手漂亮的木工活以及時不時冒出來的奇怪想法總能讓人眼前一亮。
在這個世界他有爹有娘有師傅,甚至還有一個妹妹,可他真正的家始終在另一個世界,但他又不敢說出事實,總怕會被別人認為是精神失常而吊起來祭祀上天。
此時怪老頭的一個信字讓燕寧有了回家的感覺,這又怎麼會是敷衍呢。
燕寧誇張地皺巴著五官,身子慢慢歪向怪老頭,像是找到了誌同道合的同道中人。
可就在燕寧將要靠到怪老頭的身體時,怪老頭卻突然起身說了句:“臭小子,我可是這個世界的人,別用一副見到了親人的模樣看著我。”
燕寧從草間站起,撣了撣沾到衣衫上的草屑,埋怨地嘟囔了一句:“師傅你本來就是我的親人啊。”
新雨浥輕塵,清渠綠漸濃,晚霞明處暮雲重。
“師傅,我要參加十五日後的春擇。”
“是為了能夠在一年後的京都皇試中盡可能地獲得進入蒼生塔的資格,找尋可以治愈初月丫頭的方法?”
“嗯。”
“可是你還未入洗塵。”
燕寧頓了一會,而後道:“師傅,十三年來,我一直覺得我的身體裏有個東西在吞噬我所吸收的元氣,所以我才未入洗塵,不過最近,它好像飽了。”
淺淺清清的水渠映著滿天的晚霞暮雲,像極了桃花落入湖澤中的絢麗,一道尋常的清渠在晚霞暮雲的照拂下竟生出些萬裏妖域深處那方桃澤的景象。
“你來到這裏多少年了?”怪老頭望著天邊的晚霞忽然問道。
“十三年,”燕寧拿住柳條拍打著水麵回道。
暮雲散開,一片明閃閃的桔紅色晚霞從其後緩緩而出,於是清渠,籬笆,青草,垂柳,小蟲,茅草屋,燕寧以及怪老頭全都被染上一層明亮的桔紅色。
燕寧放下手中的柳條回頭望去,立於草間被桔紅色霞光勾勒出一道黑影輪廓的怪老頭在燕寧的瞳中陡然放大,滄桑漸衰的背影此刻看起來竟覺得有幾分偉岸。
暮雲重新遮住晚霞,怪老頭感慨道:“十三年了,是啊,是該爆發了。”
“爆發?”燕寧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不解其意,複抬起頭望了望怪老頭,發現怪老頭仍然在看向躲在暮雲之後的晚霞。
不自覺間燕寧的目光也順著攀了上去,而後便想起前一瞬的桔紅色霞光,也記起了十三年前突然出現在天邊的一片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