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真”與“感傷”之間的平衡(2 / 3)

小說中的人物或者說是敘述者直接對讀者說話我們已不再陌生。自從1969年英國小說家約翰·福爾斯的《法國中尉的女人》問世以來,小說的創作模式更加開放,小說更關注小說創作本身,注重互文性。元小說是有關小說的小說,是關注小說的虛構身份及其創作過程的小說。從這個意義上講,《純真博物館》也有元小說的特征。

本書一直使用第一人稱有限視角,展現的是主人公凱末爾的內心世界。他眼中的愛情和他所看到的世界都是極度個人化的。第一人稱有限敘述並不像第三人稱全知敘述那樣擁有上帝視角可以把握事情的全貌,但是它可以隨時袒露敘述者的思想意識、心理變化及對其他人物的看法。對於一部小說來說,決定用誰的聲音來講述故事,小說的進程也就被設定了。《純真博物館》采用第一人稱敘述就是想讓讀者親近一個角色,讓角色自己談論自己。傳統的成長小說中經常使用這一視角,如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曆險記》。《純真博物館》隻有用凱末爾的聲音來敘述,才能讓讀者意識到在這所“純真博物館”裏每一樣被收藏的物品蘊涵著收藏者怎樣的情感體驗,通過物品進入收藏者的心理世界。而這個敘述者也可能無法知道其他人的想法,會誤解別人,甚至會誤解自己,隻能了解局部的真相,甚至有所隱瞞。在《純真博物館》中的重要人物芙頌其實就是一個被觀察的對象,芙頌是凱末爾魂牽夢繞的情人,凱末爾是帶著深切的迷戀之情去看待芙頌。我們可以看到與凱末爾在邁哈邁特公寓做愛的芙頌,與凱末爾共進晚餐時的芙頌,堅持要靠自己的實力拿到駕照的芙頌,可以看到她的表情、笑容、悶悶不樂、發脾氣的時候,但是我們無法進入芙頌的內心,隻有通過她的動作和說的話去揣測她的內心想法。在《訂婚》這一節裏,芙頌對凱末爾的未婚妻茜貝爾說:“當我們失去了我們所愛的人,我們不應該在招魂遊戲裏褻瀆他們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應該是一個可以讓我們想起他們的物件,比如說即便是一隻耳墜,也能夠長時間更好地安慰我們。”“如果非常想念一個您愛的人,您會選擇哪種方式?是召集朋友過來招他的魂,還是去找一個他的舊物件,比如說一個香煙盒?”[4]在這場訂婚晚宴上我們隻能揣測芙頌受了極大的心理刺激,第二天就要參加高考的她隻能遠遠地看著這個走進她生命裏的男人和別人訂婚了,而且這位富家少爺對她撒了謊,從別人那裏她知道凱末爾是經常和茜貝爾在公司裏做愛的。所以當她不斷向茜貝爾說如何去紀念失去的愛人的時候實際上更像是對凱末爾所說的“離別宣言”。然而這樣的話語卻是非常“凱末爾”的,貫穿整部小說我們並沒有發現芙頌對物品的癡戀,她並沒有像凱末爾一樣一生都在收集物品,隻有在小說的最後我們了解到芙頌一直把“耳墜”藏起來故意隱瞞凱末爾,“凱末爾第一次去楚庫爾主麻時忘在廁所裏的那隻耳墜芙頌當晚就看見了,她立刻把這事告訴了傑伊達,為了懲罰凱末爾,她們共同決定讓芙頌說‘沒看見什麼耳墜’。”[5]從這裏我們隻能看到芙頌是為了有意懲罰凱末爾才要藏起耳墜,至於她是否有像凱末爾一樣的收藏心理我們無從可知,而芙頌在訂婚晚宴上對茜貝爾說的那番話是否是凱末爾按照自己的意願幻想出來的,我們完全有理由質疑第一人稱敘述的可信性,而正因如此這也是第一人稱敘述的特點所在。

二、“天真”與“感傷”的小說創作觀

《純真博物館》這部小說的敘述視角的選擇實際上是奧爾罕·帕慕克在“天真”與“感傷”的小說創作觀之間平衡的體現。2009年,奧爾罕·帕慕克應邀在哈佛大學做了六場演說,結集為《天真和感傷的小說家》。在這裏帕慕克談到席勒的那篇《論天真的詩和感傷的詩》的論文對他影響巨大。“天真”即指過分沉迷於自我的情緒和思想的意識形態,實質是一種浪漫主義的思想。感傷主要指反思性,即質疑是否真實。帕慕克的小說創作在“天真”和“感傷”之間徘徊,實際就是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找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