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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次從香港到西非,是取道曼穀,孟買、巴黎,日內瓦直到非洲的。
飛機在高空中飛行。我神思馳騁,想著香港,又想透過舷窗觀望天外的星辰。可是,望穿雙跟卻瞥不見一線光和物,隻覺自己是在無邊無垠的漆黑的巨洞中穿行,穿行……一小時後,機停曼穀機場,走出機艙,頓覺一片熱浪從四麵八方向我撲來,這亞熱帶的潮濕悶熱幾乎使人窒息。我迅速跑進候機室,休息一小時後,繼續西行。
吃過最後一道夜餐,喝過檸檬茶後,法國空中小姐以疾速輕盈的步伐收好盤盞,退到服務人員休息室,艙內燈光幽幽地暗下來,乘客們喁喁的談話聲由稀疏而停頓,有的竟靠在軟軟的靠背沙發裏打起輕鼾……我關掉座前的腳燈,陷入無邊的幽暗中。神思恍惚,非夢非真……我的眼前出現了你……。大概是我離京前的一個深夜吧,由於在我的書房裏徹夜長談,北京初冬的輕寒已經襲入我們的全身,我們各自泡了一杯濃茶,說:“喝完這杯茶,再吸一支煙,睡覺。”可能是因為看出了我對這次環球旅行的種種矛盾和憂慮,為了增強我的熱心和興趣,你又輕輕地說,到了巴黎,親眼看看埃菲爾鐵塔,羅浮宮、凱旋門,巴黎聖母院,塞納河,多照點照片,等你歸來,一處一處地給我講講……。我點頭,點頭,睜開眼睛一看,頭卻觸到了沙發扶手上。這時,窗外的一抹清光射入艙內,與我同行的親戚走來告訴我說,一會兒就到巴黎,那裏今天的溫度是零度,讓我穿好毛衣。
十日早七時左右,座機在晨光熹微中,著陸於戴高樂機場2號衛星場。我們走出機艙,一股沁涼清新的空氣湧入鼻端。巴黎的季節雖與北京一樣,正進入初冬期,可舉目四望,卻是遍地綠草如茵,毛茸茸的,如同一方方碧毯,鋪向無邊的遠方。我們乘車從2號衛星場到4號衛星場,沿途忽而是綠草地,忽而是一片片樹林。那樹也怪,雖已入冬,依然是綠葉婆娑,隨著軟軟的風飄來蕩去,有幾處,還紅花點點,與那一片綠色相映成趣。4號衛星場是通向歐,亞,非,美四大洲的空中交通樞紐。這裏旅客極多,一道道電動傳送帶密如蛛網,交錯傳送,載著各類人種,各種服飾的旅客登機,下機,秩序井然,不急不亂。旅客們有的衣著華貴考究,有的隨便灑脫,甚至儼然是個嬉皮士,但他們卻既不慌忙亂跑,也不大聲喧嘩。不管遇到什麼形象的人--甚至中東,北非的白袍遮麵婦女,西非的假發(用黑色細線編成幾十個小辮)姑娘,都不圍觀議論。人人瀟灑泰然,安靜禮貌。機場服務人員除警察,海關檢查外,大部分是年輕姑娘。她們熱情禮貌,風度翩翩,效率極高。我特別注意她們的說話,不知是因為法語的天然優美,還是她們的個人修養,每個人說起話來都輕輕的,脆脆的,聲音低緩而富彈性,使人聽著象小溪流水,象寂靜森林中的鶯歌燕語。可是,當我們到達海關時,卻被通知說,因為我們的護照上沒有法國駐中國使館的過境簽證,不準入境。就是說,在候機去非洲的二十四小時中,我們都不能進入巴黎市區,隻能在機場裏度過。頓時,我那剛剛輕鬆下來的心頭就象被澆了一瓢冷水,不光我不能一睹巴黎的容顏,滿足多少年來對這座文明古城的向往,連你行前的切切囑托也難於實現了。我說以前從沒聽說過,為什麼如今這樣規定?她們如實相告說:因為最近有不少國家的人利用各種辦法逃入法國,然後就非法定居下來;聽了這樣的回答,先是被一種受辱的心情所襲擾,難道她們把我們也當成企圖外逃的人?繼而又對這些外逃者深為不解:他們隻身外逃,難道就不顧自己的故國親人?難道就完全拋卻自己對祖國對社會的責任?難道他們以為,隻身孤影逃入異國他邦就那麼好混?
既然出不了機場,就隻好在候機室裏閑蕩。那候機室也著實是大,什麼服裝店、首飾店、工藝文物商店,書店,日用品商店,郵電局等各種店鋪組成一道道小街和回廊,那店鋪中的貨物琳琅滿目,精致高雅,情形頗似解放初期的東安市場,隻是價格高昂,一般人是無力購買的,看到郵電局,我往D的家裏掛了一個電話。離京前你和其他朋友不是都一再囑咐我,到了巴黎,去D家看看她,並代你們問候嗎?她沒忘記我們,而且十分懷念我們,一聽我的聲音,她就幾乎發瘋般地喊了起來,先是討伐問罪說,“老兄,你來巴黎為什麼不寫信通知我?要不是小妹寫信告訴我,我上哪兒抓你去?”接著又說,她早已準備好房間,一定要我住在她家裏,並且說,今晚要吃北京的炸醬麵。她還準備了茅台酒,要邊飲邊談,徹夜不息。我遺憾地告訴了她機場不準入境的規定,她激動地敲著電話說:“這是搗的什麼鬼!難道我們連見麵的自由都沒有?”我立捌戲謔而感歎地說:“是啊,想不到這自由世界裏卻如此不自由!”她立刻放下電話,說她馬上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