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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在地球的這一麵,人們大抵是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春節的。因為這裏是黑色和白色的外圍人的世界,他們隻過聖誕節,複活節,感恩節……這裏的大自然也不知道有春節,在這個季節裏,它給予人們的照樣是無盡的酷暑和炙熱……
這一天,我的親戚說:“今天是舊曆除夕。從前在北京的時候,每到這一天,胡同裏鞭炮不斷,孩子們打著燈籠串街,家裏燈燭輝煌,包餃子,吃完餃子圍在方桌旁打麻將……”看著他那濕潤的,已現渾濁的雙眸,看著他爬滿銀絲的兩釁,聽著他神往的、帶有幾分淒楚的聲音,我知道,老人也陷入了鄉情,懷舊的思緒……“總是過年嘛,今晚,咱們去‘卡西諾’玩玩。”“卡西諾”是法語,就是“賭場”。聽到這個去處,心裏不禁一陣驚悸。
“這裏的‘卡西諾’玩什麼牌?”
“主要是輪盤賭。”
輪盤賭?倏然間,美國影片《獵鹿人》中,那兩個越南人各雇一名美軍戰俘,兩個戰俘各執一隻輪盤手槍對準自己太陽穴的恐怖而陰森的畫麵呈現在我眼前,我不禁脫口說:“那不危險嗎?”
老人笑笑說:“你去過卡西諾?”
“沒有,可在電影裏看過。”
他笑得更厲害了:“你看的是《獵鹿人》吧?那是誇張。真的不那樣。”
於是,我們驅車去薩拉夏瓦大酒店,走上二樓,進入一座門上掛有用法文書寫的“卡西諾”綠色招牌的大廳。大廳裏,燈光輝煌而柔和。四壁上,錯落有致地懸掛著巨幅現代派畫幅。綠色地毯,綠絲絨裝新的闊大長方形台案。台案正中放置著金屬鍍金的輪盤,輪盤下方是一個圓形寬大的凹槽,槽周圍刻滿1至36的圓孔,孔旁標有號碼。一位黑人服務員著黑色西裝褲,燙得硬挺的白襯衫,領係黑蝴蝶結,麵龐整潔莊重,手法靈活地擲著一粒鍍金金屬圓球。這圓球的轉向與輪盤的轉向相反,一旦球與輪盤停歇,圓球即落入1至36的一個圓孔。如果你的錢正好押在落球的孔中,你即可贏得七倍於你的錢數的款子,在我們進入這間大廳時,賭局已經開場。一位姿容俏麗,神情莊重,著意打扮過的妙齡女郎坐在一張沙發上。我的親戚介紹說,這是每個賭場必有的,職務名稱叫“侍賭女郎”,也叫“監場”。她有雙重責任,一是靠她的美豔招徠顧客,一是防止服務人員和賭客作弊,收入頗豐。而經常在她周圍盤旋的就是“卡西諾”的老板。
我的親戚剛剛揀就一個空位坐定,旁邊一位白人中年婦女就伸手給他說:“啊,密斯特莫,久違了,這些天你到哪兒去了?”
“我剛從澳洲回來,為了一樁生意。”
他們互要了一杯咖啡,給我們陪去的人每人要了一杯朱古麗,就象辦公一樣嚴肅地賭了起來。賭場上全用法語,我聽不懂,隻見那金色的輪盤和金色的圓球飛旋流轉,台上金錢大疊疊地流去流來……不到二十分鍾,那位白人中年婦女不停地從鱷魚皮做的華貴秀美的手提包裏掏了十幾次一疊疊嶄新的西非法郎,一會兒,她站起來,與“侍賭女郎”握握手,和我的親戚打個招呼,款款地走出大廳。
稍許,我的親戚也站起來,領我們走進旁邊的酒吧,對我說:“剛才那位是黎巴嫩一家大財團的小姐,她叔叔曾參加過總統競選。她在這個城市開了三四個店鋪,很有錢,就是嗜賭成性,每天都來,她丈夫受不了,最近離婚了……”
“她怎麼一會兒就走了?”我問。
“輸光了。不到二十分鍾,她輸了六十萬西非法郎(相當於三千元人民幣)。”
“這麼大的數目,看她滿不在乎呢!”
“到這裏來的人,要麼是巨商富賈,要麼是失業遊民,反正錢走得容易,來得也容易,幾十萬,幾百萬的輸贏誰也不在乎的,再說,遊樂場就是花錢的地方。花錢就講究要花出身份來。即使心裏疼,外表上也還是要灑脫自如的。”
“您跟這位黎巴嫩女人很熟悉呢!”
“自然,我們是老賭友了。”
六十年代,在他初來非洲時,無家無口,孑然一身,深感孤獨寂寞,就到賭場裏去消遣。他不光在洛美賭,還經常去科特迪瓦首都阿比讓,加納首都阿克拉賭。後來,在阿克拉開了一家中國飯館,生意頗賺錢。可加納政局不穩,加納幣無法兌換外幣,他主要生意在洛美,連在加納贏的利都不能拿回多哥投資。於是,就每周開車去一次加納,而去加納的內容,除了看看飯店的業務,就是坐賭場。
他總結說:“那些年真是昏昏懵懵,糊裏糊塗混日子,直到後來,國家與多哥建立了外交關係,派駐了使館,商務處,商務參讚鼓勵我搞進出口貿易,這才開展事業,有了今天……”言語間大有知迷途為未晚,感今是而昨非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