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卡西諾”印象(2 / 2)

隨著一陣緩慢而有節奏的“篤,篤”聲,一位架著拐杖的中年男子走到我們麵前。他長著一頭深褐色的卷發,四周剪得短短地梳向腦後。長方形的臉上刻滿線條剛硬的皺紋,一副金絲眼鏡架在高而直的鼻梁上。背有點駝,延及脖頸,似乎也短了些,手上拄著一根木質銀頭拐杖。他和我的親戚熱情握手:

“啊,密斯特莫,近年來很少在這種場合見到您了。”

“是的。我經營進出口貿易,不常在洛美。”我的親戚笑容可掬。之後,他們用法語親熱地交談起來。談些什麼,我一點聽不懂,直到最後,當我的親戚介紹我和另一位畫家親戚時,那位先生才恭敬而禮貌地和我們握手。

我的親戚介紹說,他是法國人,叫弗朗素瓦,是這家大酒店的經理部主任。他很懂藝術,也兼做畫商。因為畫家親戚想去這個大酒店舉辦個人畫展,他想從中謀利,才現出這超乎尋常的熱情。

他把我們引向另一間大廳中的一幅巨畫前讓我們看那幅畫。這是一張純現代派繪畫,赭紅色襯底,全部黑線勾畫,隻見上麵畫滿似牛似羊的石頭,騰地黃砂,中間兩隻類似女人的腿……他問畫家親戚印象如何?

畫家答,“這是一幅岩壁畫,畫的是撒哈拉大沙漠的生命,很富曆史癌……”

弗朗索瓦立即激動地翹起大拇指,口中連稱“OK”。他說:“明天下午,我去看你的畫。你很有造詣,如果我能看中,可在薩拉戛瓦舉辦你的畫展。”

第二天下午,他果然如約前來,把畫家親戚的四十幾幅畫一一評審,並希望定下合同,舉行畫展,但有一個條件,這些畫都由他經營,所賣款子四六分成--畫家六成,他分四成。

我的親戚婉詞謝絕了弗朗索瓦先生的提議。

望著他悻悻地拄著拐杖上汽車的身影,我不解地問:“怎麼沒達成協議呢?”

我親戚說:“這個人的確頭腦機敏,也很有學問。但他是個出名的賭徒。賭徒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隻要他輸紅了眼。”

“他也是賭徒!”聯想他的風姿,他對藝術的見解,我不禁一驚。

在巴黎,他是個有錢的家族。十幾年前,他年富力強,風姿綽約,來到西非開了好幾家工廠。事業正發達,他卻沾上了賭博的嗜好。開頭,他賭運亨通,連連得勝。用贏的錢又開了兩家工廠……直到使一家‘卡西諾’老板破了產……

“可有句話,叫‘十賭九輸’。”為什麼?因為賭徒的心理一是貪得無厭,二是膽大妄為。輸者不服氣,總要撈本;贏者驕妄自大,總想越贏越多。他也一樣,越贏越賭的發狂,到了一定的極限,賭運一轉,如同摧枯拉朽,他的工廠全部輸光!消息傳遍西非。

“人情淡薄,在這個世界要比我們國家強烈得多。在他有錢的時候,他在一家常去的酒吧裏立賬飲酒,不是每次付款,而是一月一算,而且每當他有暇光臨,老板娘和吧女都笑臉相迎。他破產的消息一經傳開,人們就‘刮目相待’了。一天,他剛坐入酒吧,老板娘就走過來說:‘弗朗索瓦先生,鄙店立了新規矩:無論親友,概不賒欠,要現錢。’”

“弗朗索瓦一聽,如同嘴巴被打。他瞪視著老板娘說,‘聽說我破產了,怕我付不起酒錢嗎?’”他掏出錢包,‘啪’地扔在桌上,然後大聲宣布:

‘今天酒吧裏的所有顧客,我都請了!’

“說罷,他挨次詢問‘你喝什麼?’‘你喝什麼?’果然,那一天他坐到最晚,直到所有顧客都喝完,他一一付了款,才踉踉蹌蹌走出酒吧……”

“可第二天,又傳出他的新聞:當夜,他因為極度頹喪,跳了樓。經過搶救,他活過來了,可腿摔瘸了,至今還拄著拐杖;脊骨摔斷,至今胸前背後穿著鋼製的背心--不然,他是直不起腰的。病好之後,他一無所有,才在薩拉戛瓦大酒店做了經理部主任。你們想,這樣的人,怎麼能與他共事呢!而他的幾十張畫一旦賣掉,會成為一筆巨資的!”

這裏就是這樣一個複雜而畸形的世界。它有享受,有消遣,有刺激,可在這一切背後,又隱伏著極大的危險和狂亂。它有真的善的美的東西,可同時又有更多的假惡醜。而真善美和假惡醜又互相交雜,各隱其間,一不小心,就可能在美的,氛圍中陷入醜的深淵:就象在那溫文爾雅的“卡西諾”的背後,卻無時不展開著金錢與生命的廝殺。

R於洛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