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複歸素淨
“斬妖,斬妖”蔡先生低聲念著這兩個字,念著念著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有淡淡的失落之意。
近百年的鑄劍曆史,三輩人的辛酸結果,凝為在他手中的斬妖,頓時覺得手中斬妖沉重無比。告辭離開之時,耳畔仿佛猶響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那隱匿百年時光的聲響似為絕唱,以鐵絲縛著的斬妖在低垂的鉛雲下呼呼之聲不停息,在呐喊、在咆哮。
日上三竿之時猶然不見日光,他行走在青石板的道路上,心中忽有所感。天地之間萬物倏地靜下,惟有腳步聲篤篤而響。他走的格外緩慢,有時踏出去的腳久久不落。視線之中,那結群奔騰的螞蟻,那鑽在青石板縫隙的蠕蟲,都發瘋般四處衝撞,不知要去何處、做些什麼。
顧林看著這已成災的螻蟻,心中竟生憐憫之情,不忍踐踏。見過天外威壓之後,深感那毀天滅地的威能,他又何嚐不是螻蟻呢?他為戰亂出家流離失所,至此也沒安頓之處,又因那晚給他帶來無法泯滅之痛的怪老人,而踏入修煉之道。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見過的光怪陸離的景象,那時他單純的認為有七種顏色的東西就是最美的,可細細回味來,他又是為了什麼,修煉又是為了什麼?
他知道自己是想不通這個問題的,但卻怎麼都揮不散浮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發問。他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觀看起來螞蟻,越看越是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縈繞心頭。
沉思之中忽聞轆轆的馬車聲,他抬頭看著道路掠過一輛黑楠木車身的馬車影子。馬車後是長方形的青偏色車廂,車棚自頂端而下延為翹起的四角。車身窗牖雕有梅花的圖案,內有雲油纁的帷幔垂落遮掩。
那車夫突然看到馬路上有人在中央,急忙揮鞭呐喊示意顧林離開。可那不大的孩子卻木訥的呆呆看著,絲毫沒有動身的打算。這下可把車夫嚇壞了,在武鳴城中蓄意傷人就是罪,若是在城外他根本不會在乎這個不長眼的野孩子。可在城內還是顧忌蘇漸離定下的規矩的。
他連忙按轡想要止住疾行的駿馬。那馬脖頸一緊,嘶鳴揚蹄,複又前衝。車夫這時嚇的手直顫抖,束馬的僵繩突然離手。若不是車廂中那人有緊要之事,他絕不敢如此驅馬在城中橫行。車夫知道勒不住馬了,而那孩子還沒有移開的意思,眼前突然浮現隨後要發生的事情,心中漸生悲憫之情。他家中也有一個不大的孩子,此時想到心中竟隱隱作痛,臉上蒼白中是愧疚之色,心中卻在默念不關我事,更願出事之後坐在馬車上的那位能幫忙求情掩蓋過去。
十米的距離,已是躲之不及、避之不去,車夫越是離近這小孩越是覺得心痛。就在快要撞上的刹那,他不忍看到之後的慘狀,緊緊閉上了眼睛。刹那間眼閉之後的黑暗、溫暖卷湧而來,他感覺僅是閉眼的動作都要花費好長的時間。
這一刻吹來的涼風、撲來的濕霧,如漆似膠的裹住他。他睜不開眼,也不想睜開眼,仿佛世界都在這黑暗中靜下來。他在斑雜的聲音中聽到駿馬疾馳的喘息之聲,聽到天空中鉛雲滾動之聲。臉上忽有隱約刺痛之感,眼前的黑暗於冥冥之中始現一點光芒,他緩緩睜開了眼,耳中嗡鳴一陣,立時所有的聲音潮水般湧入。
他已行至二十米的距離,卻還是不忍回頭看看那小孩怎樣。可一想到那小孩,那明亮的眼睛、呆呆的臉龐在腦海中纏繞不散。他突然回憶到方才閉眼時,似乎看到那小孩呆呆的臉上掛著一抹笑容。那笑容仿佛看開了一切,甚至看開了這濃而不散的鉛雲,現出一抹和煦的陽光。
又行十米,他拾起韁繩,放緩速度,終究還是忍不住向後看去。這一看,嚇了他一跳,那小孩竟還在那裏蹲著不知在看什麼。他頭冒冷汗,連忙轉頭,這才想起方才馬車一路平坦行駛,沒有絲毫顛簸碰撞之感。他越想越覺得害怕,之前一幕如白日見鬼般,讓他渾身如浴冬日清晨冰冷濕霧之中。可有些事他始終想不通,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盡管不想回頭,但他還是忍不住又看一眼。
那小孩卻還在那裏!
車夫緊繃的心放下,愧疚之意消退,隻是不言不語中總覺得吹來的風冷了許多。他反常的舉動讓車廂中坐的那人察覺,一種沉穩的聲音問道:“老李,你這是怎麼了?”
聲音不疾不徐地悠悠傳來,登時讓車夫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恭敬答道:“沒什麼,老爺,是小的老眼昏花,看錯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