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車窗上,聽著車輪咯噔咯噔地撞擊著鋼軌想著她。想著臨別時她無助的眼神,憂鬱而又悲傷。
夜已深,我無眠。
火車駛過一站又一站,我離它也愈來愈遠,而思念的根卻愈來愈深。
我打開手機,她的短信:“我本不打算告訴你,可我真的很難受,我掛了四門。”
……
車輪依舊撞擊著鋼軌,每一聲都重重地撞著我的心,碎了。
走出站口,我抬起頭,湛藍的天,飄著朵朵白雲。
天,依然是那片天;
我多想,雲,依舊。
愛你一小時
在公園的男廁所裏,雲站在洋式的便座器上,他鎖上門。狹小逼仄的空間,飄滿了各種男人體味的臭氣,以及排泄物留下的不潔混雜之味。雲忍住惡心,緩緩地用手掀起淺灰色西式套裙。他低著頭,看雲的大腿在他的麵前一點一點露出。鮮潔豐潤修長的腿,緊張得有些顫抖。他的目光是檢視的:“再往上拉點。”淡粉色的蕾絲緊身短褲暴露在他麵前,他微微點了下頭,低聲說:“很好。我們走吧。”雲急忙放下裙子,他打開門,雲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地走出了男廁所。
二十分鍾前,大概快下午一點了,雲獨自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剛剛在一家外貿公司麵試完畢,估計很有希望。人一放鬆就覺得肚子咕咕叫了。在羅森買了二個飯團和一罐礦泉水,特意找了附近一個幽靜的小公園坐下慢慢享用。秋日的公園浸潤在午後溫暖的陽光裏,靜瑟安穩。沒有一絲風,櫻花樹脫盡了發黃的葉片,像少女般羞怯裸露修長的四肢。幾棵矮小的楓葉樹在陽光的點綴下閃著瑩瑩紅光。空蕩蕩的秋千架困得直打瞌睡。懶散的鴿子聞到了食物的香味,三三兩兩聚在了雲的腳邊。不遠處的長椅上有個流浪漢躺著睡午覺。
好像是小仙子施了魔法的午後,一切都是這樣恬靜美好。和上午繃在弓上隨時待發的緊張感完全不同。悠然的一個人的秋日午後多麼舒適嗬。雲細長的睫毛陰影覆蓋著細長的眼睛,像無數片菊的細長花瓣倒映在眼中,嫵媚的雙眸盡情地享受著陽光的撫愛。可是沒過多久,一個人的悠閑午後立刻被打破了。
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突然坐在了雲的邊上,手中還提著公文包。雲被他突如襲來的動作下一跳,不知如何是好。他似乎也有少許緊張,不自然的和雲打招呼:“下午好!”雲望著他默不作聲。他低下頭不吭聲,用腳不停在沙子上來回比劃著。
從側麵看,他的鼻挺拔有力,嘴唇緊抿。頭發整理得幹淨時新,穿一套淺黑色西裝,打著煙灰色領帶。應該是白領。雲暗中揣測他的身份和動機。他到底想幹嘛?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很有勇氣似的看著雲說:“我剛去這裏的一家商事推薦我們公司的產品,反響很好。走過這裏,看見你一個人坐著。我,我,你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想請你和我一塊兒去情人旅館。我會付錢的。六萬,行不行?隻要一個小時。”如此直截了當,開門見山。雲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事後也想不出自己當時的表情會是怎樣。他顯然也被雲的神情驚了驚,愣了一下又說:“你別驚訝。我,平時工作很忙,接觸漂亮女性機會不多,也不知該怎麼討女人喜歡,也沒時間。沒有女朋友,天天工作到很晚回獨自一人的家。看到你悠閑爛漫的神態,像一幅畫,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我隻想要你一個小時,可以嗎?”
雲想:我應該拒絕,當然要拒絕。太荒唐了,這算什麼理由?當我是什麼人?
可雲心裏這麼想著嘴裏並不吐一句話。感到內心被他莫名地吸引。另一個聲音對自己說,“在我麵前的這個溫文爾雅,有幾分帥氣的陌生年輕男人充滿了神秘感,我對他一無所知。他的身上有著危險的美感,或者是一種刺激的新鮮,或者是一種有傷害的遊戲。無論哪一種,此刻對我有著挑戰性的引力。他的語音、他的神情、他的發絲、他微翹的唇,誘惑著我。神秘莫測的可愛陌生人讓我的血液深處傳來起伏的波濤,有隱隱的騷動。我忽然渴望冒險,渴望和這個男人一起舞動,如激情的蛇。為什麼女人就不能有一次和陌生人在一起呢?”
不過雲還是需要再次確認,在冒險之前。凝視他的眼神。很好,看不見邪惡。隻有盤旋,是清澈的花一般極度盛開的,雲喜歡。在這個閃亮溫情的秋日午後,年輕的雲決定冒險。
雲慢慢靠近他:“那好吧,請愛我一小時。”他伸手撫摸雲的長發,帶著呼吸的手指在雲的發間穿行。柔軟地穿行。然後他把雲小巧白皙的手捏在他的手中,說道,“對不起,我還有一個怪癖,我不喜歡像大蘿卜般的粗腿女人。我要確認。我先給你三萬,隻要看一眼就行了。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這裏是公園,很安全。”雲轉頭看一下,有二位老太太在公園邊聊天。流浪漢依舊躺在那條長椅上。她點頭同意。從他手裏接過三萬,雲有些忐忑地跟隨他進了公園的男廁所。
這之後,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一家鵝黃和淡咖啡色圍牆的有意大利情調的小小情人旅館。下午,幾乎沒有客人。前台的女服務生無聊地看著漫畫小說。見有客人上門很是熱情。他們把包寄放在前台,選了一間愛心彩房,手牽著手進了房間。
禾雀花之戀
雀雀到達廣州那個叫蘿崗的地方時正是春天。他們負責籌建蘿崗區新管委會大樓。工地離一個叫天鹿湖的景區不遠。
雀雀天天戴著厚實的安全帽,在腳手架爬上爬下。雖是春天,南方已提前炎熱,雀雀黑瘦的臉上常常沁出密密的汗珠。這位從北方鄉村來的二十四歲青年,在潮濕而溫暖的南方開始憧憬他帶著汗水鹹味的夢。
雀雀每周都要寫信給禾禾。高中畢業後他還保留著寫日記的習慣,這個習慣讓他寫信時感情飽滿,一氣哈成。他把委屈和思念寫進日記,把開心和快樂裝進信封。他每周一次雷打不動踱到街道郵局去寄信。郵局位於天鹿湖邊,雀雀每去一次就幸福地想象一次:他和她拾級而上,手牽手攀登樅木的木梯,然後走到山的盡頭,那裏有如瀑的陽光,葳蕤的花草,也有深情的告白和灼熱的擁抱。想到此,他就興奮莫名。
漸漸熟了,郵局的同誌每次看到他來都熱情招呼。這天他又來郵信,一位阿姨說,靚崽,是給你女朋友的信吧,幹嗎不請她來看禾雀花呢?眼下花開正旺。
禾雀花?雀雀精神一振,這裏有叫禾雀花的花?阿姨說是啊,逢春開放,一大嘟嚕一大嘟嚕的吊在藤上,遠看就象無數隻棲息的小鳥哩。阿姨比畫著花的樣子,雀雀憨厚地咧下嘴,紅撲撲的臉綻開笑容。
晚,半個月亮斜掛在黑黝黝的腳手架上,雀雀在工棚裏寫著信:
親愛的禾妹:
我們籌建的大樓很快就要竣工了,想著這鋼筋水泥的建築裏也曾撒下我的汗水,我就感到了勞動者的欣慰。我所在的地方是塊福地,本地人對我們都很包容,領導也沒架子。我好象給你提過,春節時有上千工友參加了區裏組織的餃子宴呢,領導和我們一起包餃子,一起過年,讓人很溫暖。前幾天一位副區長親自來工地噓寒問暖,還問我們保險有沒落實。
來一年多了,今天才知道這裏有一種花兒,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竟然忽略了。你知道是什麼花兒嗎:禾雀花!世界上有些事情竟是如此巧合,這就是緣吧。聽郵局的阿姨說那花遠遠看去就象一隻隻雀兒在鬧春天。你今年就要大學畢業了,五一前就可以和我一起來看禾雀花了。想到這,我做夢都常常笑醒。我一個人不去看禾雀花,我要等你來。我要和你一塊兒在花下許個願,親口對你說埋藏在我心裏多年的一句話。
順便告訴你,在區工會辦的《金雁報》上我又發了一整版文章,區文聯主辦《蘿崗文苑》編輯老師也和我約稿了呢?你說在禾雀花的故鄉,我會實現作家夢嗎?
祝禾妹:學習進步!
無時不想念你的雀哥。
雀雀寫完信,疊成紙飛機形狀。
他望著滿天繁星,想象禾禾看信時越來越嬌羞的臉,不禁又充滿憧憬。
禾禾很快來了信,說清明節師院放假三天,她要來陪親愛的雀雀哥一起看禾雀花,她還說也有一個心願要給雀雀哥說。
雀雀開心得象一隻小麻雀,雀躍不已。他望著湛藍的天空,黑瘦的臉上閃爍期待。
工會領導親自作陪,組織工地工人去天鹿湖遊玩。雀雀執意不去。工頭老袁不解,對雀雀吼罵,天天蹶著屁股幹活,你小子不去找抽啊?知情的工友對他悄悄耳語,老袁聽完狠狠刮了下雀雀的鼻子說,沒想到你小子憨頭憨腦還有點花花腸子呢。
那天太陽晴好,空氣裏洋溢著禾雀花甜蜜的氣息,春天的影子閃在角角落落。大紅氣球飄在天空,“禾雀花開,開蘿祥和”的行草清晰可見。雀雀準備到馬路對麵郵局,給禾禾寄出四月的最後一封信。
是正午,剛落過雨,新修的柏油路油黑發亮。
雀雀站在馬路邊耐心等車,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在母親的身邊玩耍。雀雀想起和禾禾一起度過的童年,心裏洋溢著溫情。突然,那個小男孩趁媽媽不注意微笑著跑向馬路中央,媽媽被突如其來的事嚇呆了。一輛貨車,正全速向小男孩呼嘯而來。反應敏捷的雀雀飛也似朝孩子方向跑去,到他身邊用一生的力氣拚命一推,全世界似乎都開始響徹淩厲的刹車聲。一刹那,雀雀的一生飛了起來。尖叫、哭喊、空氣裏的花香,他漸漸感覺不到了……
禾禾動身前接到了老袁電話,她失魂落魄趕到廣州時雀雀老父親和村支書都在。雀雀父親泣不成聲。老支書哆嗦著手拉著禾禾說,孩子,看最後一眼吧,雀雀是個不錯的孩子,是咱全村的光榮。老支書捧給禾禾一個精致的盒子,盒子裏裝著黑瘦的雀雀。禾禾忘情的把臉貼上,用手輕輕的撫摩,好象觸摸著雀雀被太陽舔得黝黑的臉。
副區長也在,他極力安慰禾禾說:雀雀是個好青年,他為我區建設做出了貢獻。他走得很壯烈,是千千萬萬時代青年學習的榜樣。
老袁遞給禾禾雀雀的日記本。日記本血跡斑斑,最後一篇寫道:我親愛的禾禾,我好愛你,禾雀花開得最燦爛時節,我會正式向你求婚。
禾禾的眼睛蒙上一層濃濃的霧靄:能帶我們一起去看禾雀花嗎?
天鹿山中,禾禾抱著雀雀,對著春藤上千朵萬朵皎潔的禾雀花,潸然淚下:哥啊,禾妹來帶你看禾雀花了,知道嗎哥,我已決定和你一輩子生活在禾雀花的故鄉。你聽到了嗎?
禾雀花靜靜開放。
古老的荔枝樹沉默。
群山靜寂。
一首歌謠在山腳下響起:
星星眨啊眨,就像你的眼。
伴著花兒香,牽來我的思念。
昨日的阿哥,你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