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長城秋雨夕(1 / 2)

賈寶泉

長城望不斷。長城的前方是長城。長城賴以存身的,是我的——我們的黃土地。

[作者簡介]

賈寶泉:(1943—),作家。著有散文集《人生,從序走向跋》《當時明月今在否》《一個現代父親的人生忠告》,文藝論文集《散文拈花錄》等。

雨中登長城,秋風蕭瑟無限意。

雨是今天的雨,長城是昨日的長城。

北國深秋的雨,點點滴滴,點點滴滴,溫柔纏綿亦如南國梅子黃時雨。雨催開傘的花,紅的、綠的、黃的、叫不上顏色的,八達嶺的長城之上、長城之下,便成了傘的花圃;傘下麵是人,黃皮膚的、白皮膚的、黑皮膚的、棕色皮膚的、滿世界各色皮膚的、都來了,都來到這長城之上、長城之下,一起笑著,嚷著,用手指點著,誰也不肯讓心神稍歇。十月的瀟瀟雨不曾邀來雷聲,人們的歡聲笑語便是輕奏的雷鳴。

長城又稱紫塞,長城外就是塞外。幼時夜讀古典詩詞,“塞外”的字眼時常讓我驚心怵目,拖兩行細長的清淚,點點滴滴,點點滴滴,落在線裝書上,湮濕一片宣紙的黃土地,為築長城的流民,為哭倒長城的孟薑女,更為去國懷鄉的戍邊將士。微風輕搖豆油燈焰,把亡故的帝王後妃、才子詞人、離人思婦一起投影到我的心幕,這幾千年的電視連續劇得播映多少個時辰?像我這樣讀長城哭長城的少年一定不少,從古以今到未來,淚水積少成多,就連綿成代代秋雨,打濕秦時天空、漢時天空、元明的天空,直到中山服牛仔褲的天空,直到幾千年以後紅男綠女們美麗的天空,遠古的氣息就這樣給代代秋雨閃回,閃回到長城還在人世的時候。

不再是“風蕭蕭兮易水寒”,不再是“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癖”,不再是“將軍白發征夫淚”,不再是“胡兒眼淚雙雙落”。如今一統了,紫塞內外飄揚的是同一麵旗子。遠近的烽火台還在,東一座西一座結成抗風林。長城上依然有漢家兵將,頭戴金盔身披鎧甲,不過並不出征,而是笑容可掬地為中外遊客導遊。

秋雨越來越濃,轉眼間就密似珠簾了,而遊人並不減少,反倒越來越多。

一朵又一朵的濃雲依戀在長城垛口上,隨著長城追隨到目力不到的遠處。雨中看不遠,但我推斷得出,濃雲下麵一定是人,黃皮膚的、白皮膚的、黑皮膚的、棕色皮膚的、滿世界各色皮膚的;而雲朵外,依舊是長城,長城的前方,還是雲……

長城外邊是花是草是樹,塞外的花、草、樹。高挑的白樺挺起胸脯做著雨中浴,綽約的美人鬆雖然給秋雨淋濕了頭發,依舊練著舞功,柿和楓執拗地持守霜重色愈濃的性子,分別著一身淡黃、輕紅;特別是楓,歲歲年年雲鬢樣,秋雨不改舊時妝,雲霧重了它是輕紅,雲消霧散它是深紅,我行我素地自甘寂寞地守在立著長城的山上,年年的雲霧沒有漂白了它,倒是它把雲霧染紅了。

樹間安謐地飲食的牛羊,有牧童吹著竹笛來往。他不用鞭,笛聲依約是他流動的鞭。人和牛羊都做著雨中浴;牛蹄下的草,綠得深,綠得重,發射翡翠的冷光,俯俯仰仰迎送旅人;草間的野花,虞美人們、波斯菊們、藍鴿子花們,靜靜地編織一片雲,翌晨掛在天上就是朝霞了;花下的蘑菇一柄柄都是白綢傘,我想,這些傘下一定有許多小甲蟲躲雨,那些年長的甲蟲們,一定會展開薄翼遮在小兒女們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