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朔
我卻摘到一片更可貴的紅葉,藏到我心裏去。
這不是一般的紅葉,這是一片曾在人生中經過風吹雨打的紅葉,越到老秋,越紅得可愛。
[作者簡介]
楊朔:(1913—1968),散文家。代表作品有長篇小說《三千裏江山》
以及散文《櫻花雨》
《香山紅葉》《泰山極頂》《畫山繡水》《茶花賦》《海市》《鐵騎兵》等。
早聽說香山紅葉是北京最濃最濃的秋色,能去看看,自然樂意。我去的那日,天也作美,明淨高爽,好得不能再好了。人也湊巧,居然找到一位劉四大爺做向導。劉四大爺就住在西山腳下,早年做過四十年向導,於今已經七十七歲,還是腰板挺直,硬朗得很。
我們先邀劉四大爺到一家鄉村小飯館裏吃飯。
幾盤野味,半杯麥酒,老人家的話來了,慢言慢語地說:“香山這地方也沒別的好處,就是高,一進山門,門坎跟玉泉山頂一樣平。地勢一高,氣也清爽,人才愛來。春天人來踏青,夏天來消夏,到秋天——”一位同遊的朋友急著問:“不知山上的紅葉紅了沒有?”
劉四大爺說:“還不是正時候。南麵一帶向陽,也該先有紅的了。”
於是用完酒飯,我們請劉四大爺領我們順著南坡上山。好清靜的去處啊。沿著石砌的山路,兩旁滿是古鬆古柏,遮天蔽日的,聽說三伏天走在樹蔭裏,也不見汗。
劉四大爺交疊著兩手搭在肚皮上,不緊不慢走在前麵,總是那麼慢言慢語地說:“原先這地方什麼也沒有,後麵是一片荒山,隻有一家財主雇了個做活的給他種地、養豬。豬食倒在一個破石槽裏,可是倒進去一點食,豬怎麼吃也吃不完。那做活的覺得有點怪,放進石槽裏幾個銅錢,錢也拿不完,就知道這是個聚寶盆了。到算工賬的時候,做活的什麼也不要,單要這個槽。一個破石槽能值幾個錢?財主樂得送個人情,就給了他。石槽太重,做活的扛到山裏,就扛不動了,便挖個坑埋好,怕忘了地點,又拿一棵鬆樹和一棵柏樹插在上麵做記號,自己回家去找人幫著抬。誰知返回一看,滿山都是鬆柏樹,數也數不清。”談到這兒,老人又慨歎說:“這真是座活山啊。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脈,有脈就有苗。難怪人家說下麵埋著聚寶盆。”
這當兒劉四大爺早帶我們走進一座挺幽雅的院子,裏邊有兩眼泉水,石壁上刻著“雙清”兩個字。
老人圍著泉水轉了轉說:“我有十年不上山了,怎麼有塊碑不見了?我記得碑上刻的是‘夢趕泉’。”接著又告訴我們一個故事,說是元朝有個皇帝來遊山,倦了,睡在這兒夢見身子坐在船上,腳下翻著波浪,醒來叫人一挖腳下,果然冒出股泉水,這就是“夢趕泉”的來曆。
劉四大爺又笑笑說:“這都是些鄉村野話,我怎麼聽來的,怎麼說,你們也不必信。”
聽著這白胡子老人絮絮叨叨談些離奇的傳說,你會覺得香山更富有迷人的神話色彩。我們不會那麼煞風景,偏要說不信。隻是一路上山,怎麼連一片紅葉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