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我們走吧!”

他們兩個走出了病房,對阿裴再投去一瞥,那一家三口,正又哭又笑地緊擁在一起,渾然不覺房間裏其他的一切。他們關上房門,靈珊細心地把門上“禁止會客”的牌子掛好,就和邵卓生走下了樓,走出醫院的大門。

街道上,那秋季的夜風,正拂麵而來,帶著清清的、涼涼的、爽爽的秋意。他們站在街頭上,彼此對視了一眼,邵卓生說:

“我忽然覺得很餓,我猜你也沒吃晚飯,我請你去吃牛排,如何?”

“很好。”她一口答應。

於是他們去了一家西餐館,餐廳布置得還蠻雅致,人也不多,他們選擇了一個角落的位子,坐了下來,靈珊看看邵卓生,說:

“我想喝杯酒。”

“我也想喝杯酒!”邵卓生說。

他們點了酒,也點了牛排。一會兒,酒來了。邵卓生對靈珊舉了舉杯,說:

“你平常叫我什麼?”

“掃帚星。”

“不是。另外的。”

“少根筋。”

“是的,我是少根筋。我今天才發現一件事,我不過隻少了一根筋,你少了十七八根筋。這還不說,你還是個無腦人!”

“什麼叫無腦人?”靈珊問。

“你根本沒有頭腦!你一定害了缺乏大腦症!”

“怎麼說?”

“怎麼說!還怎麼說?你如果有頭腦,怎麼會把那本‘愛桐雜記’拿來?這也罷了,你居然把韋鵬飛父女帶到醫院來,導演了這麼一場好戲!現在,人家是夫婦母女大團圓。你呢?以後預備怎麼辦?”

“我?”靈珊茫茫然地說了一個字,端起酒杯,她喝了一大口,忽然笑了起來。她笑著,傻傻地笑著,邊笑邊說,“是的,我是個無腦人,我害了缺乏大腦症!”她凝視著邵卓生,笑容可掬。“對不起,邵卓生,我忽略了你!哈哈!我抱歉!”她用杯子對邵卓生的杯子碰了碰,大聲說,“無腦人敬少根筋一杯!”她一仰頭,喝幹了杯子。

邵卓生毫不遲疑,也幹了自己的杯子,一招手,他再叫了兩杯酒。“你猜我們現在是什麼情況?”他問。

“我不知道。”她仍然邊笑邊說,“我今天沒有大腦,什麼都想不清。”

“我們現在是——”邵卓生啜著酒,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胡說八道!”靈珊也啜著酒。“我們早認識四五年了,怎麼叫相逢何必曾相識!”

“你還能思想,你還剩一點點大腦!”

“不,我是用小腦想的!”

他們相視而笑,一碰杯,兩人又幹了杯子。靈珊叫來侍者,又要了兩杯酒。

“這樣喝下去,我們都會醉!”邵卓生說。

“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靈珊喃喃地念著,抬眼望著邵卓生。“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阿裴愛喝酒,鵬飛也愛喝酒,原來,酒可以讓人變得輕飄飄的,變得無憂無慮的。而且,會讓人變得愛笑,我怎麼一直想笑呢?”

“你錯了!”邵卓生拚命地搖頭。“酒可以讓人變得愛哭,阿裴每次喝醉了就哭。”

“不一定,”靈珊也拚命搖頭。“韋鵬飛每次喝醉了就發呆,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那兒不動!”

他們相視著,又笑,又舉杯,又幹杯,又叫酒。

“喂,靈珊,我有個建議。”邵卓生說。

“什麼建議?”靈珊笑嘻嘻地。

“你看,我們兩個都有點不健全,我是少根筋,你是無腦人,我們又都是天涯淒苦人,又都認識好多年了。幹脆,我們組織一個傷心家庭如何?”

“傷心家庭?”靈珊笑得咭咭咯咯的。“我從沒聽過這麼古怪的名稱。少根筋,我發現你今天蠻會說話的,你的口才好像大有進步。”

“因為酒的關係。”

“唔,阿裴醉了會哭,鵬飛醉了會發呆,我醉了就愛笑,你醉了就愛說話,原來僅僅醉酒,就有形形*。”

“怎樣呢?”

“什麼怎樣呢?”

“我們的‘傷心家庭’!”

靈珊抬眼凝視邵卓生。

“哦,不行。”她收住笑,忽然變得一本正經。“邵卓生,我們不要去做傻事,明知道是悲劇,就應該避免發生。不,我們不要給這個世界,多製造一對怨偶。”

“怨偶?”

“是的,如果在一年前,我們結合了,也就算了,現在,你愛的不是我,我愛的也不是你。組織傷心家庭的結果,是製造了一個破碎家庭。不,不!我寧願抱獨身主義,也不組織破碎家庭!”

“言之有理!”他大聲說,“我要敬你一杯!”

他們又幹了杯,再叫了酒,兩個人都不知道是第幾杯了,都有些搖搖晃晃,昏昏沉沉了。

“既然不組織傷心家庭,你預備怎麼辦?”他問。

“我不知道。”她啜著酒,側頭沉思,微笑著。“我要走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沒有人的地方去。你呢?”

“我也要走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沒有人的地方去。”他說。“這樣吧!”她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我往南極走,你往北極走,走到之後,我們通個電話,互報平安!”

“妙極了!”他大為歎賞,“咱一言為定!”

“幹一杯!”她舉起杯子。

於是,他們又笑,又碰杯,又幹杯,又叫酒。然後,靈珊是糊糊塗塗了,她喝了太多太多的酒,她隻記得自己一直在笑,一直在笑,那邵卓生一直在說,一直在說,他們一直在舉杯幹杯,舉杯幹杯……然後,他們吃了牛排,酒足飯飽。然後,他們不知怎地到了火車站,然後,他們似乎買了兩張車票,一張到南極,一張到北極。

她最後的記憶是,她上了到“南極”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