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景回到密營第二天,鄭慶也回到了密營。他兩眼乜斜著樂景,一臉難堪,欲言又止。樂景的臉上就寫滿了焦急,像野草一樣蓬蓬勃勃。他拉過鄭慶的手,急切地問,鄭主任,你,難道又帶回壞消息了?鄭慶躲過樂景咄咄逼人的目光,歎口氣說,真是壞消息,而且是有關你的壞消息。有關我的?樂景兩眼瞪著鄭慶,嘴唇蠕動著,周身戰栗,一臉氣急敗壞。鄭慶就暗暗一笑,皺起眉頭說,金主任說,劉德是你的人,我們殺了劉德,你肯定會心懷不滿,他讓我時刻防備著你點。而且,他還說,一旦發現你有可疑苗頭,就讓我……鄭慶說到這時,故意吞回想說的話,目光關切地看著樂景,咬住了下嘴唇。
樂景簡直就崩潰了。他軟軟地坐上木墩,抬頭望著鄭慶,有氣無力地說,你不用再說了,鄭主任,我什麼都明白了。你就告訴我,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他金正國吧?鄭慶壓抑住內心的喜悅,用近乎討好的語氣說,如果我不相信你,能跟你說這些話麼?樂景兩眼一瞪,人從木墩上站起來,一字一板地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你給我看著點密營,我帶人立即去收拾他金正國。鄭慶慌忙伸出兩條胳臂,擋在樂景麵前說,你這是打草驚蛇……還是慎重些好。那你說,我應該怎麼辦?樂景甩甩袖子,甩出滿臉的不耐煩。我說……鄭慶陰陰一笑,神色曖昧。樂景用眼睛盯著鄭慶,垂頭喪氣地說,如果你不幫助我,我也就隻剩下走劉團長的路了。鄭慶說,天無絕人之路,你又何必一棵樹吊死呢?鄭慶的聲音曖昧,目光卻十分明朗。
這……樂景故意挑起眉毛愣一下,而後垂下腦袋,兩手倒背,人就在窩棚裏轉起了圈子,像是小驢拉磨,一圈,一圈,又一圈。當轉到第七圈時,他收住腳步,仰天長籲一聲,說,我明白了,鄭主任,你給我牽個線吧?什麼線?牽什麼線?鄭慶明知故問,嘴角抿出一股細細的微笑。他的這種笑很細微,也很微妙,卻沒有逃出樂景的眼睛。樂景握起右拳,朝下一砸,說,我決定……向日本人投降,你去佳木斯……給我牽個線。
鄭慶聽過樂景的話,他唰地抽出懷裏的手槍,槍口對準樂景的胸口,嚴肅著麵孔說,樂師長,你這可是叛變行為。樂景微微一笑,他左手壓住鄭慶的右手,用譏諷的語氣說,我樂景是武大郎服毒,喝也是個死,不喝也是個亡。你要是肯幫我,就給我傳個訊,我們一起走陽關大道。你要是不肯幫我,我樂景就是死在你的槍口,也比死在金正國的暗槍強。鄭慶收起手槍,兩眼摸索著樂景麵孔,半信半疑地說,你說的是真話?樂景板起麵孔:都到什麼時候了,我還有心思鬧著玩?那好,既然師長你想棄暗投明,我就能保你高官得坐,駿馬得騎,有享不了的榮華富貴。怎麼?鄭主任,你……樂景兩眼迷霧重重,像是看到了海市蜃樓。嘿嘿,當真人不說假話,我鄭慶早已給日本人幹事了。鄭慶說,眼睛裏透出狡黠的目光,滿臉流淌著洋洋得意。樂景卻搖搖頭,目光沉重地說,想,我是真想,但讓我送上門去,我不去。鄭慶的臉虎地變了:這,又是為什麼?樂景幽幽一笑:我樂景大小不濟,也是抗聯的師長,哪能屈尊去俯就日本人。再則說了,我對他們也不完全相信。所以,我請你先跟他們去說一聲,如果他們有誠意,就讓他們的頭頭親自來,我不但保證我樂景歸降,而且還保證將金正國人頭送給他們;如果他們沒有誠意,我樂景也就豁出去了,帶兵出去打遊擊。
鄭慶狐疑著,半天不吭聲;樂景搜尋著鄭慶,麵上似笑似哭。兩人目光對視著,對視著,誰也不肯退讓。最後,還是鄭慶躲過樂景的目光,說,這,我可以給你辦。樂景睨鄭慶一眼,說,這事非同小可。我可是要你找最高長官,不是最高長官親自來,我不下山。鄭慶怦怦拍兩下胸脯:我請三江省協和會總部部長金東漢來,你看怎麼樣,個頭夠大吧?果然是金東漢。樂景的心像小馬駒找到了母馬,撒起歡來,臉上卻寫滿了無奈。
金東漢聽過鄭慶彙報,他一臉躊躇滿誌,兩眼賊著亮光,連連點頭。鄭慶思忖再三,還是惴惴地說,咱們能不能上當啊?金東漢乜鄭慶一眼,撇嘴一笑:你這個……鄭主任,讓我上當了麼?鄭慶就一臉淒惶。他猜不透這話是揶揄還是褒獎,便眯著金東漢狂妄的方臉,喀巴喀巴嘴唇,又說,樂景隻讓我們去五六個人,如果他是詐降,那後果……金東漢揚揚下巴,將手掌落到鄭慶肩上,傲慢地說,難道隻有他樂景會想辦法,我金東漢不會想辦法嗎?鄭慶側臉貓迷著金東漢,困惑地說,金部長有什麼好計策呢?金東漢聳聳肩膀,而後哈哈哈哈大笑,笑得鄭慶幾滴眼淚從他眼眶裏逃出來,驚惶失措。他已經想好對策,那就是他帶著鄭慶幾個人明著走大道,暗中卻讓特別守備隊和警察大隊走林間小道。如此,即使他樂景有詐,還不等他有所作為,我的人已經到來,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決了他。金東漢這麼想,但他還不想說給鄭慶。畢竟是心裏設著一道防線。鄭慶被金東漢笑得愣眉愣眼,也隻好跟著金東漢嘿嘿地笑,笑得心都變成了一顆草莓,酸得周身戰栗。
這天午後,按照雙方約定,鄭慶和金東漢帶著五個人,走進了三師密營的窩棚。隻是,他們剛進窩棚,還沒有適應窩棚裏的光線,就被抗聯戰士繳了械。鄭慶頓時兩腿戰栗,臉色比光線還暗,哆哆嗦嗦地問,樂師長,樂景……在哪兒呢?我在這兒呢。鄭慶的話音剛落,窩棚板門啪地一聲響,打從窩棚外走進來了樂景。樂景眼睛睥睨著鄭慶,用嘲諷的口吻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鄭慶強力控製住自己,不讓自己癱倒在地,說,你……想把我們……怎麼辦?怎麼辦?樂景微微一笑:這你明白。鄭慶聽樂景如此說,兩眼一翻,雙膝一軟,人就癱在地上,像一頭麵臨宰割的豬,哆嗦成一團。金東漢睜大眼睛,瞪著鄭慶,氣得胸膛噗哧噗哧起伏。他抬起右腿,惡狠狠地踹鄭慶一腳,再翹起小黑胡,目光掃著樂景說,我勸你,還是識些時務為好。否則的話,我的大部隊立馬就到,你隻有死路一條。是嗎?樂景啟唇一笑:那麼讓我告訴你吧,我們金主任的隊伍在野豬溝那兒,已等候他們多時了。
樂景的話像是信號彈。他的話音剛落,窩棚外便傳來了隱隱的槍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