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平原開花行動(1 / 3)

平原開花行動

新星

作者:龐壯國

思賢廟夜半殺敵

自從“九·一八”東北淪陷,中國東北遍插日本膏藥旗和滿洲國國旗。日本旗是一片白,中間懸著鮮血顏色的大圓餅。滿洲國的旗是一片黃,左上角抹出四個長方條,紅藍白黑。

等到朝鮮族漢子樸石爾帶領二十九名抗聯戰士下山的時候,兩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旗幟,已經在白山黑水飄拂了九年。在這兩種旗幟陰影籠罩下的土地、河流、城鎮、鄉村、道路、荒甸,人民在死亡線上掙紮。日偽統治者以為用鐵血殘暴就可以使中國民眾噤聲低眉,卻是打錯了算盤。抗日聯軍從來沒有停止過廝殺、進攻、周旋、抵抗,讓惡魔們身首分家,讓人民在深淵裏看到一絲黎明的曦光。

赤日炎炎,流金鑠石,一支三十來人的隊伍悄悄從小興安嶺下來,從東向西,在密林荒草和青紗帳般的苞米地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動。他們在東天剛剛魚肚白的時辰出發,趟過白楊木河、木蘭達河、少陵河、豬蹄河,黃昏,進入了崔大房子屯西邊的苞米地。這是抗聯石爾小分隊的一次秘密行動,代號為“平原開花”。

支隊長樸石爾四十來歲,朝鮮族,膀大腰圓。他穿一件灰白色粗棉布大褂,前襟是一排十二個布條擰縫的扣襻,天氣那麼炎熱,十二個扣襻也都扣得嚴實。他腰間紮著七寸寬的練功板帶,純牛皮,一般的刀子紮不進,板帶上別著兩把二十響駁殼槍。行軍的時候,樸石爾肩膀上還扛著一挺輕機槍,兩肩還斜挎著兩大鏈子機槍子彈。百十多斤重的負擔,對於樸石爾來說,鵝毛附體一般。要知道英雄的樸隊長要是有機會吃狗肉的話,白水煮,蘸鹹鹽麵和辣椒麵,他可以連吞帶嚼倆後大腿外加一個肋巴扇。

副隊長遲福龍比樸石爾長得還猛,個頭一米八八,站在苞米地裏容易暴露目標,別人在苞米地裏能直腰走路,他不能,得躬躬著。因此機槍子彈箱子,兩箱,綁在樺木馱子上,就由他背著。他手裏還抓著一杆長槍,三八大蓋,腰間也別著倆短槍。緊跟在樸石爾隊長身邊的是一個團團臉青年,二十郎當歲,機靈,念過國高,識文斷字,名叫張大波。樸隊長把張大波當秘書兼警衛員使喚,非常信任他。

石爾小分隊三十人,兵器都是一長兩短,子彈帶得足性。跋涉一百多裏,全是荒道,沒有打蔫的、拉胯的、嘴裏沫唧的。

抗聯石爾小分隊今夜的目標是豬蹄河邊的思賢廟小鎮。

崔大房子屯距離思賢廟五裏多地,這一大片苞米地又把距離縮短了一裏多。再往東,能看見思賢廟那錯落的青磚房和灰土房,還有眾多煙囪冒起的股股柴煙。小分隊趴在壟溝裏隱蔽下來。太陽剛剛貼近西邊的地平線。小隊要等待夜幕低垂,才能通過小鎮周圍光禿禿的田野。樸石爾布置了三個哨位,一是苞米地東邊,五六棵苞米稈子,從裏麵能觀察到小鎮,不弄動靜的話,從苞米地邊行走的人,看不見哨位。另兩個哨位掐在通往小鎮的南北官道兩側。

在苞米地深處,樸石爾身邊躺臥著二十多個大漢。大家不言聲,隻有蛐蛐和蟈蟈在周圍和平地低唱。偶爾,還能聽見兩百米之外,豬蹄河裏大魚嚼草的聲音,跟老牛嚼草似的,哢哧哢哧。間或傳來不知什麼鳥尖厲淒慘的啼叫,估計是被野狐或野貓抽冷子逮住,當了一頓大餐。

樸石爾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你們都不準咳嗽,不準問話和嬉笑。”

遲福龍回答:“是!”

樸石爾說:“是也不行,別出動靜,這是命令。我就講了。”

樸石爾的聲音比蛐蛐蟈蟈的聲音還低沉,大家側耳傾聽,基本能夠聽清。

“話說漢武帝派遣李陵將軍,率領五千步兵,縱深北方大漠三千裏,直搗匈奴王廷。他的部隊直入浚稽山(蒙古阿爾泰山),被六七萬匈奴騎兵包圍,一直戰鬥到弓箭射光了。”樸石爾講完李陵將軍悲壯的故事,對大家說:“我們三十人這次遠襲,就跟李陵將軍一樣,要冒死赴險。我們從東麵山地森林,下到西部平原,直線五六百裏,像咱們這樣彎彎曲曲,走荒地,走山林,走莊稼地,也要千裏。隻有拚死血戰,我們才有希望。”

樸石爾講到,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日本鬼子在鬆嫩平原上強占土地,剝奪中國農民,安插日本移民,名曰開拓團,其實是見良田就霸,見百姓就欺。肇東、肇州、肇源(後郭爾羅斯旗)人民苦不堪言,連許多大地主都對日偽當局充滿仇恨。一兩年前,咱們抗聯老營派出幹部,在三肇地區發動民眾,那裏是幹柴遍布,隻要有火種,就可烈烈燎原。

誰是火種呢,就是咱們精幹的石爾小分隊。現在日寇大批人馬圍剿東部抗聯老營。老營把咱們放出來,就是要打它個措手不及,在平原上給它開出鮮紅的花來。思賢廟小鎮,離咱們老營三百裏,敵人做夢也不會想到,咱們抗聯不是白給的,能掏出刺攮子往它心肝上攮,給它放血。

思賢廟小鎮裏,有個日本人石桃太郎開的濟利商行,經營木材、糧食、鐵器、牛馬,暗地裏也鼓搗煙土、沙金,主要功能是關東軍間諜網上的一個秘密工作站。鎮上還有個警察署,兩個日本人當頭頭,下麵跟屁蟲似的喲呼十來個偽警察,負責方圓百裏的村屯治安,搜捕反滿抗日人士,鎮壓不出勞工、不勤勞俸仕、不納糧出荷的貧苦鄉民。另有一個滿洲國國軍守備團,號稱是團,其實是由地痞流氓組成的漢奸地頭蛇武裝,也就五六十人五六十條槍。

思賢廟小鎮四周,沒有城牆,隻挖了半米深的壕溝。馬車汽車從四周進不了小鎮,但是光手光腳的人,那一圈淺壕溝,就成了聾子耳朵,擺設。

抗聯石爾小分隊裏有個十九歲的青年李木,就是思賢廟土生土長的人。原本家境殷實,他哥哥李金在街麵上開著迎賓樓酒館,竟被警察署給強占了,把哥哥李金酷刑折磨後定罪成抗聯密探,送到鶴崗挖煤勞工營,嫂子給賣到呼蘭妓院。李木跑到小興安嶺投奔了石爾小分隊。

石爾小分隊忍受著大團大團蟲子組合的魔鬼雲霧的盤旋攻擊,人們用衣裳包著頭臉,連喘氣都困難。大汗淋漓,要哭的心情都有。但是也得咬牙幹挺啊。他們在苞米地埋藏到晚間八九點,露水下來了,露水讓蚊蟲的翅膀沉重,它們就眯在草棵裏等待天亮。沒有蚊蟲糊臉,偶爾小清風還給人拂麵,戰士們覺得這個時節太熨足啦。大家跟著向導李木,悄悄走出青紗帳,朝三裏地以外的思賢廟小鎮摸去。

思賢廟小鎮就是一個一裏地長短的東西南北十字街。街中心座落著一個青磚大廟,兩套四間房的四合院。日偽政權在小鎮建立警察署,就把原先廟裏的兩三個老道攆跑了,占據了廟堂的前臉。自衛團在後院,後院裏東北角和西北角架設了木頭了望樓子。青磚大廟的東邊街對麵是石桃太郎的濟利商行三層小洋樓。青磚大廟的西邊街對麵是個大車店大院子,裏麵幾掛大車幾匹馬,生意蕭條。

石爾小分隊為了不驚動沿途村屯的看家狗,三十人身上的武器裝備都捆綁得緊緊的,原地蹦跳都沒有響聲。又把鞋子捆綁上破麻袋片,走起路來悄無聲息。

半夜三更,石爾小分隊摸索到小鎮中央的思賢廟圍牆跟前,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七個戰士。另外的八個戰士包圍了濟利商行。

副隊長遲福龍雙手撐著青磚牆,虎背熊腰一彎,搭出個人橋。樸石爾助跑三四步,左腳踩上遲福龍的臀腰,右腳踏上他的寬肩,遲福龍剛剛一咧嘴,嗖的一聲,樸石爾已經躥到房頂。輕機槍就架設好了,控製了院子裏左右中三個空間。樸石爾的對麵,也有抗聯戰士登房,架設機槍,形成火力交叉。

翻牆而入的石爾小分隊勇士們前院後院撲通撲通把槍管捅進了窗戶,前院響一個手榴彈,後院響一個手榴彈。前院的偽警察,後院的自衛團,都穿著褲衩背心,哭爹喊娘,高舉雙手,魂飛膽破地當了俘虜。

街心手榴彈一響,包圍濟利商行的戰士有的從大門破門而入,有的從二樓窗戶破窗而入。日本人石桃太郎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槍,開了五六槍,不知道打誰。他槍口冒出的火光卻成了黑夜裏的目標,三個方向送給他五六槍回敬,慘號一聲就沒了氣息。

思賢廟戰鬥一打響,四分半鍾結束。抗聯石爾小分隊繳獲了擲彈筒四個,輕機槍四挺,步槍五十六支,子彈兩萬發。還繳獲銀圓兩壇子,大米白麵各八麵袋子。

天亮時分,支隊長樸石爾把集合在院子裏的六七十個俘虜一頓教育,開導他們不要甘心當亡國奴,要支援抗聯打鬼子。同時在眾人麵前,把警察署的倆日本鬼子拉到十字街口,就地槍決。

樸石爾訓話的時候,思賢廟的夥房緊急忙活,大院裏的夥夫興高采烈,為抗聯烙白麵餅,做豬肉燉粉條。

日上三杆,吃飽喝足的抗聯石爾小分隊套上兩掛大馬車,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思賢廟小鎮。大車上裝著繳獲的武器彈藥,還裝著從偽自衛團和偽警察署那些混子狗子身上扒下來的服裝。兩輛大馬車大搖大擺走上了沙石鋪設的官道。向西,再向西,直奔鬆嫩大平原的腹地而去。

馮樂鎮突遭襲擊

抗聯石爾小分隊竟然大搖大擺坐著馬車穿村過鎮,日偽當局說什麼也不會想到。就連小分隊隊員們也不會想到,隊長樸石爾會帶領他們正大光明地奔馳在沙石公路上。

樸石爾對大家說:“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你們看看,多好的擲彈筒,多好的輕機槍,銀圓、子彈、糧食。你說不用大馬車,咱們怎麼帶走?在小興安嶺裏做夢也得不到這些好嚼果,咱們能把好東西白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