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人物傳奇(2)(3 / 3)

沈從文的愛情

言子/文

1934年,張兆和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1934年,沈從文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癡情的男人。

在1月12日至2月2日的湘西水路上,沈從文坐在船艙裏給張兆和寫了幾十封信,1月16日那天,他就寫了6封。一條30年代的沅江,在他從桃源上船那天起,就在給張兆和的情書裏如數家珍般展現。那個冬天,沈從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一路慢悠悠坐在船上,看沅江兩岸的風景,一路甜蜜地給張兆和寫信。他的癡情和多情,像船下清澈的河水,悠悠流向張兆和的夢境。

那是1934年的沅江,是1934年的湘西。江水流逝了,曾經的風景、人情、鄉鎮流逝了,唯有沈從文和張兆和的愛情還沒有流逝。這些情書,在今天以至將來,就越加彌足珍貴,它不但記錄了一段古典愛情,還記錄了一條我們現在看不到的河流。

1934年的冬天,張兆和在北平的寒夜裏,可能也聽到了沅江上的櫓歌,看到了沅江兩岸的風景,還有那些成千上萬一輩子在江上求生的船夫。這些,沈從文在寫情書時,都一一告訴了她。她還在寒夜裏看見了那隻小船,慢悠悠向著沅江上遊漂去,還有船艙裏那個在冷風中日夜為她寫信的人。

——夢裏來趕我吧,我的船是黃的,船主的名字叫做“童鬆柏”,桃源縣人。盡管從夢裏趕來,沿了我畫的小堤一直向西走,沿河的船雖萬萬千千,我的船你自然會認識的。這地方狗並不咬人,不必在夢裏為狗驚嚇。

看來張兆和跟大多數女人一樣,怕狗,沈從文才在信裏這樣寬慰她。與其說是丈夫,更像一個細膩、纏綿的情人。用文字描述湘西的風景,沈從文還嫌不夠,他還帶了彩色蠟筆和照相機,把沿岸迷人的風景描繪出來和信一起寄給張兆和。

——為了隻想同你說話,我便鑽進被蓋中去,閉著眼睛。你瞧,這小船多好!你聽,水聲多優雅!你聽,船那麼軋軋響著,它在說話!它說:“兩個人盡管說笑,不必擔心那掌舵人。他的職務在看水,他忙著。”船真軋軋地響著。可是現如今同誰說去?我不高興!

——你們為我預備的鋪蓋,下麵太薄了點,上麵太硬了點,故我不暖和……

一個在千裏之外,在河流上船艙裏,向愛妻故作嬌憨的情人。

——三三,我今天離開你一個禮拜了。日子在旅行人看來真不快,因為這一禮拜來,我不為車子所苦,不為寒冷所苦,不為飲食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

一個在相思中煎熬的情人!

一個為情所苦所累的情人!

我們今天很難找到這樣的情人了,更不要說讀這樣的情書。

沈從文畢竟是沈從文。他不是一個隻會纏綿、相思的男人,不是一個隻會風花雪月的情人。除了相思,他在給張兆和的信裏,還寫了很多愛情以外的東西。這些情書才有了它不可估量的價值,才得以流傳,成為一篇篇美文,才讓我們看到了一條美麗的涓涓流淌的河流。

張兆和在讀情書時遊曆了一次湘西,遊曆了一次沅江。我們今天讀這些情書,也在沈從文的古典愛情裏遊曆了一次湘西和沅江。

是愛情成就了沈從文湘西行的美文。

是愛情讓沈從文成為一個寫河流的大家。

如果沒有愛情,沒有張兆和,沈從文可能不會把沅江的景色、風土人情,以及船夫的艱辛生活那麼細致地記錄下來。二十多天的行程中,他天天就忙著給張兆和寫信,天天就忙著把湘西沿岸的所見所聞告訴她。

那是一個民不聊生,水路卻非常繁華的年代,從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信裏,我們就可以了解湘西底層人在那個年代的生存狀態。

——我這次坐這小船,說定了15塊錢到地。吃白飯則1000文一天,合一角四分,大約7天方可到地,船上共享3人,除掉舵手給另一岸上船主租錢5元外,其餘輪派到水手的,至多不過兩塊錢。即作為兩塊錢,則每天僅兩毛多一點點。像這樣大雪天,兩毛錢就得要人家從天亮拉到天黑,遇應當下水時便即刻下水,你想,多不公平的事!但這樣的船夫在這條河裏至少就有30萬,全是在能夠用力時把力氣賣給人,到老了就死掉的。他們的希望隻是多吃一碗飯,多吃一片肉,攏岸時得了錢,就拿去花到吊腳摟女人身上去,一回兩回,錢用完了,船又應當下行了。

——三三,在這條河上最多的是歌聲,麻陽人好像完全是吃歌聲長大的。

——我讚美我這故鄉的河,正因為它同都市相隔絕,一切極樸野,一切不普遍化,生活形式生活態度皆有點原人意味,對於一個作者的教訓太好了。我倘若還有什麼成就,我常想,教給我思索人生,教給我體驗人生,教給我智慧和品德,不是某一個人,卻實實在在是這一條河。

的確,是故鄉的河流養育了沈從文,沒有故鄉的河流可能就沒有沈從文。他的《邊城》,這本《湘行散記》,都沒有離開故鄉的河流,而且是能成為經典得以流傳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