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穀酒
穀子黃了,湘西莊稼人又迎來了另一個喜日——賑割穀酒。割穀酒的早晨,農家主人第一個將板鬥擱在稻田旁。眾人都跟在後麵,觀看主人實施割穀的禮俗,主人先將半碗酒潑進地頭,自言自語地祈禱:“土地神呀,割穀神,你逮酒噠莫發巔,今天穀子收得了,收到倉中好敬您!”表示敬了土地神和割穀神。再摘一粒飽滿的穀子放入嘴中,吐著穀殼,機械地嚼著勝利的果實,臉上的笑容漸漸舒展開了。大手一揮,向眾人發號施令:“逮得噠(土家話指穀子能割了),下田開始逮!”第一個跳下田,彎腰,握鐮,嚓,嚓,嚓,穀就倒下一大片。眾人紛紛下田,在“割呀割”的喊聲中,大手向稻穀腰杆伸去,大手向稻穀蔸把伸去,這段下田割穀的勞動,被鄉裏人稱為“開稻門”。
開稻門的禮俗有兩個含義,一是表示稻穀熟了,可以動手收割;二是表示慶祝豐收,向土地神或割穀神報告,感謝它們保護了莊稼,祈禱明年再獲豐收。當然,稻田是賑割穀酒的第一個戰場。飽滿壯實的稻穀大片大片倒在田間,嘭嘭發叫的板鬥響起了嘹亮的吼聲,人們三五成群地履行各自的職責,哪個遞把,哪個打穀,哪個出穀,哪個紮草,井井有條,忙而不亂。遇到踩板鬥的漢子腿勁不足,或割穀的人割得不快,故意偷閑,管事的漢子就會唱山歌調笑。如笑踩鬥漢子:“嘿,對麵山上有隻麂母娘喲,腿子夾到岩殼上。”如笑割穀嫂:“叫聲大嫂攢勁跑,後麵有頭叫驢子喲!”眾人不服輸,一聲嗬,撲向管閑事的漢子,撩倒後“打油”,整得管事的漢子骨頭酸……曬穀場自然是賑割穀酒的第二個戰場。
毒辣辣的太陽烤得岩板發炸,穀子鋪在地上,顆顆惹人喜愛。老農拿個竹釘鈀,在穀子上麵來回耙動,製造出一排排漂亮的圖印,翻曬著農家人的無限希望。雞跑來啄食,鴨跑來啄食,鵝跑來啄食,鳥跑來啄食,老農把竹竿擺弄得嗬嗬嗬響,邊趕邊喊,邊喊邊趕,“砍千刀的,剁八塊的,捉住好做下酒菜!”一杆甩過去,炸得動物們魂飛魄散。而打穀穗是鄉村一道美麗的風景,竹把子有節奏地蹦跳著,人有節奏地蹦跳著,穀粒有節奏地蹦跳著,像演戲,像跳舞,像醉酒,蹦到老農黑溜溜的背上,蹦到女人黑溜溜的頭發上……高高的穀堆,親吻著大地;高高的草垛,親吻著大地,成為張家界山村最美麗的亮色。賑割穀酒的第三個戰場在飯桌上,飯菜都很豐盛,但極富地方味道。和渣、起渣、臘肉、豆腐、豬蹄、羊腿等應有盡有,好好的飯菜包含主人家的無限歡喜。有人會問,難道不怕眾人放開肚皮吃個精光?那恰恰相反,土家族、白族有俗言說“吃得就做得!”“人狠三碗飯!”一個堂堂的勞動力,每天須做許多繁重的體力活,吃不上三四大碗酒飯,那功夫誰能承擔得起?所以,餐桌上,主人家最最喜歡能吃能喝的大肚漢。因為主人大方的緣故,眾人用餐從不講斯文,從不講客氣,誰也不注意自己的吃相,誰也不注意別人的吃相,飯菜上桌,隻管放肆地吃,放肆地喝,甚至來個吃喝大賽。酒,一瓶瓶喝;菜,一碗碗吃;肉,一缽缽吞,喝他個十二碗焦幹,吃他個碗底巴朝天,誰吃得最多,喝得最多,吞得最多,誰就被公認為是山寨上做功夫最賣力的能手,下回割穀,重體力活仍由他承受。穀子落到岩塔裏了,希望也落在岩塔裏了,莊稼人世世代代的好夢也落到岩塔裏了,不大吃大喝幾頓,還能用什麼最好的方式傾泄山裏人賑割穀酒的喜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