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與兒子
曾穎/文
鞋匠是我們小區必不可少的人,他修的鞋既美觀又舒適。
鞋匠不僅鞋修得好,而且心地也很善良,很多孤殘老人找他修鞋他都分文不取。他不是不需要那幾元錢,而是不忍心。他也因此成為物業管理公司特許在小區圍牆內經營的唯一小攤。那些收破爛、賣盒飯、刷皮鞋的外地人,都說他運氣好。
然而,他的運氣並不像人們羨慕的那麼好。他的妻子,那位和他自由戀愛一起私奔出來的鄉下女子,在生下一個兒子之後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離去,也帶走了那個愛一麵哼歌一麵補鞋的鞋匠。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隻埋頭幹活的機器。他甚至一整天也不抬頭,因為他知道,無論哪個方向都不會再有那個挎飯籃的女人了。
唯一能讓他看到妻子身影的,便隻有他們的兒子了。這小家夥似乎有窮人家孩子懂事早的天分,每天都安然睡在補鞋挑子裏,隻在餓急了的時候才小貓一樣輕哭兩聲。每當這個時候,鞋匠就會從懷裏取出奶瓶,把帶著體溫的米糊放進那小鳥一樣的口中。小區的婆婆奶奶們看到這幅景象,紛紛回家,把孫兒們不吃的奶粉和不用的衣物找出來給了他。家中有嬰兒的人,甚至還給他送來自家孩子消化不完的母乳。
小家夥吃著百家奶一天天長大了。鞋匠卻並不因此就有所鬆懈,他對兒子的關心更進了一層。冬天水冷,他用嘴含溫了才給兒子喝。每頓的冷飯,他都是先嚼暖了才喂給兒子吃。兒子是鞋匠唯一的歡樂。隻有兒子咯咯笑的時候,人們才能看到鞋匠笑。他二十幾歲的臉居然比四十歲還滄桑。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兒子就五歲了。五歲的兒子很懂事也很聽話。能幫父親遞釘子、錘子,抹鞋上的灰塵,幹起活來居然很老練,惹得過路的人們都跟鞋匠開玩笑說:喲,你真有福氣,都有接班人了。
鞋匠聽了這話,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半天不動一下。之後,他就開始留心學校的事,每有人來補鞋,他便要向人打聽小孩上學的事。越聽,越沒有信心。城裏的人們說:我們有城市戶口,娃兒讀書都貴得嚇人,你嘛……
五歲的娃娃即將到來的讀書問題使鞋匠像嗅到冬天氣息的鬆鼠那樣充滿了緊迫感。但他為孩子找讀書的機會顯然比鬆鼠找鬆果難得多,鞋匠因此顯得更加絕望,整天神不守舍,甚至將劉大爺的鞋送給了張大媽,而又將陳先生拿來上線的鞋釘上了鐵掌。
幾天後,小區裏流傳出一個消息,說鞋匠要將兒子送出去,什麼條件也不要,隻要對方是有文化的人家。大夥起初不相信,去問鞋匠,鞋匠點頭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兒子像自己這麼活。
有幾對無兒女的中年夫婦來找他,他問過對方的職業之後,搖搖頭。後來,有一個工程師來找他,他想了半天,把孩子使勁抱在懷中一會兒之後,就同意了。工程師給他五千元錢,他沒要。
鞋匠又開始埋頭補鞋。兒子常穿件新衣服來攤邊,照樣遞錘子抹鞋子。每當這時,他總會揮手讓他走。兒子不走,他就抬手嚇他,嚇也嚇不走。終於有一天,他發火了,抱起孩子,狠狠地打了他一頓。這是這個苦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挨的第一頓打。從此,孩子再沒敢在鞋匠麵前出現,遠遠地躲在遠處看他。工程師夫婦於心不忍,就來找鞋匠說:這事……還是算了吧。鞋匠一聽,就急了,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說一定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
第二天一早,鞋匠和他的鞋攤一起消失了。
小區再沒有了鞋攤,有幾個外地鞋匠想進來填補空白。被保安們罵走了。保安都是鄉下人,他們都說受不了鞋匠的兒子盯著鞋攤的眼神……
藏在牙膏裏的愛
子沫/文
父母的家在離北京大約兩小時車程的小城,我稍有空閑就可以回去。
有一年“五一”長假,我和先生因為搭一個便車回去,沒來得及帶洗漱用具。晚上,我找來一支幹淨的牙刷,準備擠牙膏,一看父母用的居然還是那種老掉牙的白玉牙膏,而且擠得幹幹癟癟的,我使勁擠了半天才擠出來,往嘴裏一刷,不知是什麼味兒。我平日是個生活極其講究的女人,每日要用的東西一定是買最好的,牙膏牙刷我是非佳潔士、高露潔不用,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換一種口味:薄荷清涼型的、茶樹香型的、金銀花的,隻要有什麼新品種我都要試一試;牙刷也是那種波浪形手感好的,連刷牙的杯子都是白亮透明的那種。這樣想著的時候,牙刷有些硬,一不小心我的牙齒就出血了,我含著滿嘴的泡沫衝著媽媽喊:“媽,你這是買的什麼牙刷呀,咱家又不是沒錢,這點小錢都舍不得花,你看你們過的什麼生活!”媽媽笑笑,並沒說什麼。
第二天早上睡到太陽曬得老高,我才不情願地起床了,媽媽早把紅棗稀飯小泡椒端到了桌上。我找洗臉毛巾,繞到門後一看,父母的毛巾用得都發硬了,我用媽媽的毛巾擦了一下臉,紮得臉有些疼,我趕緊在開水裏泡了半天才用。我平時用的毛巾都是ESPRIT,二三十元錢一條,特別熨帖,用到稍微有些發硬了,我就會換掉做抹布,換掉的時候通常還有幾成新,一條毛巾使用絕不會超過一個月,而媽媽的毛巾好像已經用了大半年了。我用泡好的毛巾一邊洗臉一邊抱怨地對先生說還是自己家裏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