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鼠疫》:保衛生活的故事(1 / 3)

——讀加繆《鼠疫》

我反抗,故我存在。

——加繆

一個天性美好的人,一粒靈魂純正的種子,日日夜夜受困於令人窒息的菌塵中,他將如何選擇生命姿態?如何保證人性的正常不被篡改和扭曲?不被周遭強大的惡所吞沒?

逃走是簡易快捷的方法,也是一條消極而危險的道路,因為隨時有被瘟神從後麵追上並殺死的可能。且逃走本身是可恥的,它意味著“存在”的缺席,意味著把配屬給自己的那份苦難留給了同胞,由此而生的自鄙與罪感足以將一個稍有尊嚴的人殺死。正確的選擇是:留下來,抗爭,直至最後。“挺住意味著一切!”(裏爾克),惟有挺住,才能保衛人的尊嚴和生命權利。“挺住”,既是生存,也是意義;既是方法,亦是本體。

麵對專製恐怖和法西斯瘟疫的肆虐,加繆的立場正是堅守與反抗。他參加法國的地下抵抗組織和各種人權活動,領導《共和國晚報》、《戰鬥報》,既反對納粹主義、痛斥政治暴力,又譴責不負責的虛無論調。他高呼:“第一件事是不要絕望,不要聽信那些人胡說世界末日!”“讓我們宣誓在最不高貴的任務中完成最高貴的行動!”不僅如此,他還在小說《鼠疫》中,為主人公——裏厄醫生及其朋友選擇了這一平凡的“高貴”。

加繆有兩部著名小說:《局外人》和《鼠疫》。前者披露的是人在生存中麵對的荒謬:主人公默爾索性情內向、不諳世道,他逃避被謊言層層修飾的生活、拒絕被習俗操縱的行為模式和規則係統,盡管與外界疏離,但他的“反常”還是激起了社會的敵意和憤怒。在稀裏糊塗卷入一起命案後,他被判處死刑,法官最大的指控不在於殺人,而是他在母親下葬時“竟然不哭”:“我指控這個人懷著一顆殺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親!”這是來自集體大本營的指控。默爾索死於社會評價,而非自己的行為本身。加繆以主人公的毀滅揭示了“荒謬”的深意:這世界竟容不下一個按自己邏輯來生活的人!任何想溜出界的“局外人”都難逃“界內”的追擊和懲罰!所謂秩序,竟是靠絞殺異己來維持的。作者把小說主題概括為一句話:“在我們這個社會裏,任何一個在母親下葬時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險。”

默爾索並非一個乖張的異化人,他隻是“自己”而已,被毀滅是因為他拒絕被同化。在眾寡懸殊的格局中,他選擇了自我和反叛即等於選擇了肉體毀滅——物理上他失敗了,但精神上他是贏的,他用冷蔑告別這個世界:“我覺得我過去是幸福的,現在仍是”。

在揭示“荒謬”上,《局外人》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被毀滅畢竟不合乎加繆的意誌和理想,他熱愛生命,對個體永遠抱有美好的祝願,無論在感情還是理性上,都希望看到出路。於是,就有了下一部小說:《鼠疫》。如果說,《局外人》呈現了“荒謬——反叛——毀滅”的話,那麼《鼠疫》則完成了這樣的價值邏輯:“荒謬——抗爭——集體抗爭——得救”。在《局外人》那裏,“荒謬”作為現實的起點被提出,反叛者孤立無援,“人”被世俗規則判處了死刑;而《鼠疫》旨在維護“人”的價值和前途,證明自在的合理。前者側重於荒謬而殘酷的生存真相,後者則聚焦於“反抗”“誰來反抗”“如何反抗”等係列主題。

“荒謬”,既是哲學意義的高級矛盾,又是現實生存的基礎糾結。

加繆說,“我隻知道談論我所經曆的事。”那麼,像“鼠疫”這樣的生命災難是加繆親曆的嗎?沒錯,“荒謬”的日常生態就是“鼠疫”;權力犯罪和戰爭就是“鼠疫”;政治製造的貧困和愚昧就是“鼠疫”;迫害人權、鏟除異己的惡性統治就是“鼠疫”。杆菌可以殺人,而獨裁恐怖、種族歧視、個人崇拜、政治烏托邦、國家主義、民族主義、納粹法西斯、專製意識形態……都會致人死命,且殺得理直氣壯、道貌岸然。正是這些政治毒液使世界變得混亂而瘋狂,摧殘著人類的肉體和精神。顯然,加繆重視的並非生物學上的鼠疫,而是社會領域的“杆菌傳染”。

40年代的某一天,災難直撲向了一個叫“奧蘭”的平庸小城。一場格殺毋論的鼠疫訇然爆發。在一名叫“裏厄”的醫生帶領下,人與死神驚心動魄的對峙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