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爬滿心牆的薔薇(1 / 3)

——讀康·巴烏斯托夫斯基《金薔薇》

他有一種使他觸及的一切變得高尚的才能。

——歌德

巴氏在形容對契訶夫的愛時,用了一個特殊的詞:“契訶夫感”。許多年來,在我一遍遍閱讀巴氏的過程中,也反複湧上一股感受:“巴烏斯托夫斯基感”。

《金薔薇》,一冊薄薄的散文體小書。一打開,撲麵而來的森林、溪水和冰雪氣息立即讓我安靜下來,童話般的語境仿佛置身於聖誕夜,而巴烏斯托夫斯基,便是那個挨門逐戶送祝福的白胡子老人,他的禮物是詩,是激動人心的月光,是歡悅生命的美……

書的開篇叫《珍貴的塵土》:善良的退伍老兵夏米,相貌醜陋,以清理作坊為生。一天,他遇見了早年照料過的一位姑娘,並再次伸出援手,後來,他突然被一股“依依不舍”的情感所折磨,自卑、怯懦、羞愧……他暗暗祈願姑娘能遇到真正的愛情,並冒出一念頭——送一朵傳說中能帶來幸福的金薔薇給她。從此,每天夜裏,夏米都背著一個大垃圾袋回家,裏麵裝著從銀匠作坊裏掃來的塵土,他用篩子不停地揚著……終於一天,他捧著一小塊金錠去找銀匠。當“金薔薇”終於誕生時,姑娘已去了異國。不久,夏米去世了。

每一分鍾,每一個無意中說出來的字眼,心髒每一次不易覺察的博動,猶如楊樹的飛絮或深夜映在水窪中的星光——無不是一粒粒金粉……而作家,以數十年光陰篩取這微塵,將其聚攏一起,熔成合金,然後鑄出我們的“金薔薇”——小說,散文,長詩。

這是對文學勞動最深刻的詮釋和忠告了。從讀到它的那刻起,我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多麼艱辛、費力且沒有保障的路:一輩子像夏米那樣背馱麻袋、汗流浹背地揚塵,無數個不眠夜後,或許還不如夏米幸運——我篩得的粉末尚不足鑄一朵幼小的薔薇,有的隻是他的不幸,心愛的女人已擦肩而過……最後又像他一樣寂寞地死去。

但我寧願,為了那朵皎潔的薔薇夢。

試想一下,有誰像安徒生那樣癡愛童話和森林、以至迷狂的境地?我想,巴烏斯托夫斯基是最具競爭力的一位,他們的心性、氣質和天賦都那麼像,仿佛靈魂的孿生兄弟。在巴氏的文學客廳裏,你幾乎可瞅見那個時代所有的文豪,但倘若隻有一位客人的話,那人一定叫漢斯·安徒生!巴氏筆下,這個丹麥人被描述最多,也最動情——

這個靦腆的鞋匠在爐邊蟋蟀的歌聲中溘然長逝,他是一個極普通的人,然而卻把自己的兒子——一個童話作家和詩人獻給了世界。

安徒生喜歡在樹林裏構思……每根長滿青苔的樹樁,每一隻褐色的螞蟻強盜(它拽著一隻長有透明綠翅的昆蟲,就像拽著擄掠來的一個美麗公主),都能變成童話。

他是窮人的詩人,盡管國王們都把握一握他那枯瘦的手視為榮幸……任何地方都沒有像丹麥那樣寬闊而絢麗的彩虹。

對這位早生一個世紀的外國人,巴氏有一股特殊的親情,他7歲時遇到了對方的童話,這是其生命旅途邂逅的第一朵金薔薇,“這一點我很久之後才懂得:在偉大而艱辛的20世紀的前夜,我能結識安徒生這位親切的怪人和詩人,簡直走了運。”安徒生童話之於他,有著生命磁場的意義,“人類的善良品質,猶如一種奇妙的花香,從這本鑲金邊的書裏飄了出來。”

和安徒生一樣,巴氏才華受孕於善良性情和對美的深沉凝望——一種月光般的能量——由對世界的悲憫、對蒼生的關愛、對草木的體恤所噴湧出的激情和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