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迷途的潘多拉(1 / 3)

——讀米蘭·昆德拉《搭車遊戲》

昆德拉有部不甚出名的小說《搭車遊戲》,它暴露的人性卻是詭秘而驚險的、耐人尋味:一對情侶駕車出遊,途中,男子突發奇想,提議模仿一場陌生男女的搭車遊戲,以遣旅途寂寞。姑娘羞澀,但又不想掃戀人的興,於是公路上就上演了如下一幕——

小跑車緩慢減速。小夥子搖下玻璃,笑道:“您去哪兒,小姐?”“巴士特裏沙,順路嗎?”姑娘問,笑盈盈拋出了個媚眼兒。

接下來,故事完全按流行規則進行。車上,他們像陌生男女那樣調情,耍嘴皮,小夥子將獵豔者的角色演得惟妙惟肖。姑娘忽生妒惱,懷疑男友平時就是這樣招惹女人的。她想:我得氣氣他,他能做,我為什麼不能?於是,使出渾身解數,模仿起自己並不熟悉——甚至鄙視的那種女人來。

天黑時,來到一座小鎮旅館下榻。

小夥子舉起酒杯:“來,敬你!”

“你難道不能把酒敬得有點情趣嗎?”

“好,那麼這杯酒不是敬你,而是敬你這類既具備動物的長處,又兼備人類短處的女人。”

“把一個女人和一個動物相比,我不覺得有什麼詼諧。”

“好,”小夥子還舉著酒杯,“那麼敬你的靈魂,為你那從頭頂滑向肚皮裏就大放光明,從肚皮爬回頭頂就黯然失色的靈魂幹杯。”

小夥子又要了伏特加和蘇打水(這回該敬姑娘的乳房了),交談一直在這種輕佻戲謔的氣氛中進行。小夥子卻暗暗對姑娘充當蕩婦的出色表演感到惡心。他想,如果扮演蕩婦這麼出神入化,就意味著她可能本來就是這種貨色……

姑娘越是在心理方麵離他而去,他越在生理方麵對她渴望。那靈魂和肉體分離的姑娘判若兩人……小夥子認為他今天才第一次看清女友的真實麵目。

我驚訝地發現,男人往往是有病的,他會冷不丁冒出點扭曲的嗜好,一種惡作劇式的偷窺欲,比如“小夥子”的衝動:渴望看到最親密者的另一麵——人性最隱秘最幽暗的部分。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異常,是顛覆,是對“正經”的揭穿、對“純潔”的羞辱。

姑娘輕佻地站起身:“對不起。”

小夥子說:“小姐,請問去哪兒?”

“撒尿,如果你批準的話。”

她現在突然感到完全解脫了。在所扮演的新角色中,她無須害臊,沒有檔案記錄,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無須負任何責任。這位姑娘,搭便車的,可以做任何事,一切向她敞開大門。

然而這是個錯覺。女人的危險錯覺。正是這個自以為“無須負責”的判斷,讓她接下來損失慘重。姑娘輕信了自己的男人。

這是一場難以理喻的遊戲。盡管小夥子正極為出色地扮演著一個陌生的駕駛員,但他卻無時不盯著作為搭車女郎的自己的女友。這可真夠嗆。他親眼看著女友和陌生人打情罵俏,看到她欺騙他時的所言所為……這下全完了,因為向來他對她的尊敬勝於愛情。他總認為她天性純潔得到家了。超出了這些範圍,她就不是她自己了,正像水超過沸點就不再是水。現在看到姑娘若無其事地邁過令人厭惡的範圍,他氣憤至極。

顯然,男人雖是遊戲的策劃人,但並非一個盡情投入的演員,他更是劇情的偷窺者和冷眼觀察家。他頻頻作弊,在誘使對方蒙上眼罩後,他卻偷偷睜開了眼,用局外人的理性來判斷眼前——為他而發生的一切。在演員和看客間自由出入,等於破壞了遊戲規則,有違職業道德,意味著對搭檔的不公平。而被拉下水的姑娘,還天真地閉著眼,像捉迷藏的小女孩,傻傻地守著規矩。

姑娘從廁所回來,“坐在那邊的家夥誇我漂亮呢。”

“有什麼奇怪,”小夥子說,“你本來看上去就像個妓女。”

“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