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美的問話讓我無語,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其美又告訴我,旅館的生意一直很好,總是住得滿滿的,秋冬旅遊淡季時,洛桑和桑姆又把朝佛的人們帶來旅館住。這半年多來,洛桑和桑姆看上去變得很有錢了,洛桑經常給桑姆的孩子買禮物和玩具,給桑姆買了金首飾,定做了昂貴的鑲有旱獺皮的藏袍……為了要桑姆離婚,洛桑還曾幾次在旅館值班室裏以頭撞牆尋死覓活地自殺。
我聽著,漸漸明白。隻是遺憾,這一次,洛桑再愛的女人,最後將使他人財兩空。
寒冬的陽光帶著浮塵,流瀉在街上擁擠的人流中。我叫來洛桑,把可以查到的,洛桑個人擅自支借旅館錢的欠單列出來,請他簽了字。另外要洛桑通知一直沒有露麵的桑姆,她被解雇了。
一個月後,旅館終於修繕一新,我重新招聘了幾個服務員,準備重新營業。但這時的洛桑已無精打采,心神恍惚,一有空就跑到大門口閑逛。一次,在和一個蹬三輪車的人討價還價中,他竟然衝進旅館值班室,拿了一把藏刀追出去要捅別人!而當我請他幫忙去鄉下家裏幹點兒什麼,洛桑竟問我討要另外一份工錢。他還經常當著我的麵打罵其美來出氣。紅塵中的習氣,似乎已經附著了他的身心。我感到無法再信任他了,開始考慮是否該辭退洛桑。就在這時,這天正午,當陽光從值班室的窗子裏輕輕透進來時,洛桑來了。他麵色蒼白,雙眼紅腫,他坐下來,絕望地望著別處,低聲告訴我,曲珍她,她死了……
老家捎來口信,曲珍死了。洛桑說,就在幾天前,曲珍拖著失血的身體,照常下地幹活時,一頭栽倒在烈日下,再也沒有醒來。
陽光變得虛渺起來,洛桑、其美和我,我們三人為不幸的曲珍痛心啜泣著。但淚水,又能挽救什麼呢?!
第二天一早,我帶著其美去到大昭寺,為曲珍的亡靈點酥油燈。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的心,悲傷而絕望。
這時,我得到消息,“非典”正在國內蔓延。想到愛子還留在成都,我不禁心慌意亂,再沒心思經營旅館了。我很快把旅館以極低的價格轉租了出去,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後,我回到鄉下,開始維修業已殘敗不堪的家。
記得是在2005年夏天,在拉薩街頭,我遇見了幾年不見的其美。不知什麼樣的成長創傷,使她的氣質偏向了“雄性”。她長成了一個“小夥子”。她留著男孩的短發,雙手插在褲兜裏,和我說話時漫不經心地四顧張望。她說,她仍在拉薩各處打工。而她的哥哥洛桑,後來和旅館餐廳服務員中那個帶著孩子的寡婦結婚了。洛桑一直靠修路賣苦力為生,就在前不久,因得了肺癆沒錢在拉薩醫治,帶著家人回康巴老家去了。
洛桑終於有了歸宿,終於找到了與他相依為命的女人了嗎?但這個殘酷的社會,這紅塵拉薩,他又能有幾多活路啊……
一場暴雨就要來了,我鑽進車裏,急忙趕往娘熱鄉。我明白,風雨中,那裏的山野,將是我最後的家園。
村莊裏的魔鬼
山風卷著漫天的黃沙在鄉村的土路上一會兒朝前撲,一會兒又朝後掀。我從樓上的窗子裏望著,回想著幾年前,我就是在那些山風恣意的推攘中,趕去給四村的婦女排練舞蹈的。那些風沙鑽到我的嘴裏,拍打我的臉,拉扯我的頭發,恍若一群頑童在和我遊戲。
排練場在四村村委會的小院裏。據說這次排演舞蹈是為了參加拉薩的業餘調演。村長普瓊已集合了八九位經他挑選的健碩的婦女。她們帶來了青稞酒、酥油茶和好吃的油炸食品。我們便像過“林卡”(夏季假日在樹林裏紮營玩耍)一般開心地邊玩邊開始了排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