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拉薩的活路(4)(1 / 3)

拉薩在他們不分晝夜的建設中,變得越來越喧鬧和“繁華”,使沉醉在童年時光中的我,感到有些無法適從。1999年,當我在美麗的娘熱溝拍攝一個電視短片時,我終於又看到了童年記憶中的馬蘭花,一簇簇綻開在山野;純白的羊兒在山澗跳躍著;溪水從白色的岩石上落下嘩嘩的瀑布;還有,曾出現在我夢中的古老宮殿矗立在山上,在夕陽中綻放著金色的光芒……

我激動地告訴我的女友央金,我想留住在這樣的村莊裏。

在女友的疑惑中,我很快選中了一塊有溪水流過的草灘,開始建設我的家園。那時,我和我的尼姑女友色嘎,坐著大卡車,去往山上娘熱鄉礦業公司的采石基地購買建材。娘熱鄉山上的石頭是紅色的,裏麵有奇異的圖案,我和色嘎撫摸著這些美麗的岩石,一麵欣喜地聽著藏族采石工人們的歌。當時,他們該是所剩無幾的藏族采石工了,規模也很小。但除了石頭出自鄉裏的藏族石匠之手,比如水泥、鋼筋、玻璃和屋頂的防水材料等建材都必須從內地商販處購買。想來想去,內地建築隊和買賣建材的都是一路人,就包給了四川的韓老板,隻留下圍牆承包給了色嘎介紹的藏族包工頭加央。加央又四處找來了一些藏族民工,臨時組成了一個建築小班子。

兩個多月後,四川民工加班加點地迅速完成了房屋的修建。雖然用不規則的石頭修房子他們並不在行,房子的外觀也不能和藏式傳統樓舍相媲美,但世間,像我這樣任何事情都想趕時間的現代人,還能擁有其他更多嗎?

這時,和四川民工同時開工的藏族工人們,竟然還沒有修完圍牆!他們幹得悠然自得,每天中午坐下來吃飯喝茶就要花去近兩個小時,勞動時,他們當然還要唱歌。那些歌聲和著潺潺溪水,時高時低,仿佛預示著我向往已久的那舒展的生活。

但兩個月過去了,樓房都蓋好了,這圍牆……我有些著急,加上藏族工人始終不能明確修建圍牆的價格,變來變去,中間就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爭執。

從此,我認識到,無論他們的歌聲多麼好聽,他們的手藝多麼精細,但我是無福,也沒有時間享用了。

後來因為施工造成的破壞,院子裏急需重新鋪草甸,我不得不再次請藏族民工來幹活。

這天,太陽好極了,民工們吹著口哨,哼著歌謠開始了勞動。他們仔細地把地麵每一個空隙都填滿了青草,還在每一個拐角的地方,把草甸修砌出自然而柔和的輪廓。中午,他們坐下來喝茶、吃糌粑,一麵欣賞著草地,和我商量應該如何鋪得更美。下午5點左右,他們在院子中央精心鋪成了60平方米左右的圓形草甸,他們圍在草甸周圍彎著腰左看右看,那神情真是比我還欣喜。

“大姐,您今晚多澆水,明天草甸上的花兒準會開。您瞧,有紫色、黃色、白色,還有粉色……”一位中年男子像孩子一般趴在草甸上,一雙驚喜的眼睛一麵在密密的草甸裏尋找花骨朵,一麵對我說道。

雖然還剩下一些地方沒鋪完草甸,但他們看上去心情極好,似乎要慶祝或享受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所以,他們放下勞動工具,拿出青稞酒,在草甸上圍坐下來,開始了飲酒、摔跤和快樂的打鬥。再後來,讓我看花的那個男子幹脆在草甸上美美地睡著了……

勞動的快樂像一首史詩,使這個民族擁有高貴的精神。然而,現實卻是無情的。2007年,一個內地民工一天最低的工錢為一百元,一個藏族民工的日工資最高才四十元。市場經濟,也正在以它簡單粗暴和急功近利的方式,將所有的勞動門類淪喪為一種純粹的生計,我們每個人,不覺中也已變成了組成它的一部分。

在拉薩的“雪新村”、“天路”等地,每天站著很多西藏農村的強壯勞動力。他們從早到晚地翹首等候著,隻為找到一份為內地民工打下手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