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農村來,大多沒有現代建築方麵的技術。即使幹得一手好木匠活,也派不上用場。因為內地的木工幾乎不再刨木頭或雕琢,他們用的都是成板和釘槍,其速度和質量的虛假度都讓藏族傳統木匠們瞠目結舌。但市場卻認可他們。所以,麵對諸如此類,藏族民工的處境就好比一個人還沒來得及從夢想中醒來,就被置於了死地……
在那些漢藏混雜的工地上,我看到藏族民工通常幹的是攪拌水泥、搬運石頭等體力活。他們似乎沒有因為掙的錢少而自卑,仍然在勞動中情不自禁地放聲唱歌。這時,在樓上糊水泥的內地工匠,一口氣不歇,一口水不喝地埋頭苦幹著,當他聽到藏族民工沒完沒了地唱歌,不覺惱火,就對著藏族臨工大聲吆喝道:“唱什麼唱?!快點兒幹活!”
這聲精辟的嗬斥,像是這個時代的聲音。
意外的是,我家房子裝修那年,幾位漢地工匠沒有雇藏族小工,帶來的幫手卻是他們的藏族妻子。
三十出頭的油漆匠小李師傅是福建人。細細的腰,長長的身段,皮膚很白。他來西藏據說有六七年了。幫他打下手的是一個藏族女孩,是他的妻子。她有一個藏族人很普遍的名字:格桑。她個子挺高,有些胖和黑,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吧。她和李師傅說話時,漢語真是很蹩腳。她的家在西藏某農村。她是在工地上打工時認識小李師傅的。格桑不愛笑,幹活時也不唱歌,隻是和另外一個木匠小張師傅的妻子卓瑪在一起時,才有說有笑。
木匠小張師傅是四川人,麵相很善,很秀氣。他是仁波切介紹來的。(哈,據說仁波切那四川口音的漢語,就是小張師傅在仁波切家幹木匠活時教的!)
我悄悄問小張師傅:“喂,你們怎麼都找藏族女孩結婚呀?”
小張師傅很靦腆,不肯說。李師傅在一旁笑。晚上,小張師傅的父親張老頭留住我家,其他人都回去了。我給老頭兒買了幾瓶他愛喝的啤酒。幾杯下肚,老木匠話多起來:“小張那龜兒子前頭找的也是一個藏族女娃子。那個女娃子懶得很,每天睡懶覺不起床,更不會做飯,還生病,花了我們萬把塊錢才治好。後來不出一年,活該把龜兒子給甩了,跟別人跑囉!”
我給張老頭端來一盤我炒的宮爆肉丁。老張和小張不一樣,他有六十多歲了,一臉的胡子拉碴,他不用釘槍和成板幹木工活,所以,我把置放瑪尼轉經筒的六角木亭的重要活路分給了他。
“好吃,你的手藝不錯嘛!”老頭醉眼蒙矓的。他幹活也很慢,但木工活的技術真好!
“你現在的兒媳婦卓瑪對你好嗎?”我給他斟上一杯酒問。
“好,好,好個屁!她什麼都不會做!”老頭的唾沫星子亂飛,差點兒噴到我臉上!
“那小張為什麼找她呢?”
“圖省錢嘛!在老家娶一門親要花萬把塊錢。”
“娶卓瑪就不要錢囉?”
“是嘛,藏族女娃子要啥子錢嘛!”老頭滿臉通紅,又喝醉了。
第二天,我找空問小李師傅:“你們在老家娶親要很多錢呀?”
小李師傅揮動他長長的胳膊一麵朝牆上刷乳膠漆,一麵笑道:“在老家找老婆不僅要花錢,人家還不願意來西藏!”
格桑在一旁幫李師傅刮膩子、遞工具什麼的。她羞澀地對我
笑笑。
“他對你好嗎?”我用藏語和格桑聊。格桑的臉紅了。卓瑪在那頭用藏語笑道:“喂,說呀,他對你怎麼好的……”
格桑把手上的刷子扔過去,追著卓瑪要打。
“喂!喂!鬧什麼鬧,幹活!”小李師傅等著格桑遞乳膠漆,沒好氣地嗬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