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了,一雙狗在外麵奔跑,吠叫,樹葉瑟瑟作響,像暗地裏複活的精靈,還有湍急的水,會聚在一起,使深夜分外繁華。
這時,她暗啞的話語又來到了我的耳畔:
“昨天夜裏住在東邊岩洞裏的人死了,我為他念了一夜的經,祝賀他終於了結了塵緣,也祝他輪回路上看到光明。他的屍骨會扔在山崖上,這裏沒有禿鷲,但野狗和別的動物會來吃……”
我打了個寒戰,說到死,她竟雙眸發亮,蒼老的臉上甚至有了紅暈。
夜半的風從荒野裏撲來,從我的後窗下疾疾旋入,像一群淒厲的哭喊。我關了燈,關於她的記憶,又清晰地來到眼前。
那是那年初夏的某個正午,她低著頭,坐在一把破舊的木椅子上,頭發全白了,淩亂地覆蓋在前額。潮濕的岩洞裏,岩壁上掛滿了滲出來的水珠,白晃晃的太陽被堵在了岩洞外。我彎腰走進去時,已數不清這是這天我走進青樸山上的第幾個岩洞了。
“姑娘,你帶有眼藥水嗎?”當我躡手躡腳地走近她,她突然問。
“沒,沒有……”我抱歉地說。我蹲下來望著她。
這裏雖然位於山南紮囊縣距桑耶寺東北約15公裏的納瑞山腰,海拔高達4300米,但長年總有朝佛的人帶著藥品、糌粑和蠟燭來看望住在岩洞裏的遁世者。我這次是受人之托來采訪,走得匆忙,沒帶眼藥水——
“奶奶,您的眼睛怎麼了?”我問。
“哎,很痛,像是發炎了。”
“您在這裏麵住了很久了吧?”
據說,納瑞山被稱為青樸,是因為從前山上有一戶青氏家族,又傳說因寂護、蓮花生、藏王赤鬆德讚等曾在此修行而成了西藏最著名的隱修聖地。
“哎,我來到這裏不過三年。”老人有些淒涼地笑了。這時,一位披著袈裟的女孩,大約13歲的樣子,背著一個白鐵水桶進來了。聽見她朝岩洞裏的蓄水缸裏倒水,老人低著頭說:“給爺爺送過水了嗎?”
“送了。”女孩臉色有些黃,凹陷下去的大眼睛對我笑笑,放下空水桶,順著岩洞外的石階輕快地上去了。
我跟出來,看到岩洞外麵的山下,雅魯藏布江像飛下去的閃電。
“她是我的孫女,上麵岩洞裏住著的是她爺爺。”我的身後,老人的聲音像從夜裏飄來。我順著陡峭的石階朝上望,在野薔薇樹的荊刺中,果然有一個岩洞洞開著。
我踩著幽藍的青石小路,去到了上麵的岩洞。岩洞裏,剛才穿袈裟的小女孩在和一個老大爺說笑。
“紮西德勒!”我向他們問好道。這個洞口朝天的岩洞光線不錯。老大爺盤坐在一張短床上,床前立著一個很大的轉經筒,岩洞裏還放著一排藏櫃。
“請進。”老人下巴上蓄著長長的胡子,麵色紅潤,他滿麵笑容地招呼我坐下喝茶。這裏的氣氛和下麵老奶奶的岩洞裏很不同呀,我暗自籲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