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孫女說剛才你在下麵老太婆那裏?”老人笑著指一指下麵說。
“老太婆?”我望著給我倒茶的女孩,但馬上明白老人說的是下麵岩洞裏的老奶奶。
我點點頭:“她好像生病了。”
“哎,她老了。”老人望著岩洞外麵,有些黯然神傷。
“聽她說您在這裏20年了?”我端起茶杯喝了口,酥油有些陳舊,但在這麼高的青樸山上能喝到已經不錯了。
“是呀,我在這裏等了她20年。”老人並不在意我的問話。突然一口氣對我講道:“從前在相毗鄰的一個半農半牧的村莊,強巴我(化名)每天趕著家裏的羊群在河邊放牧,我的妻在家裏農耕,中午,會讓兒子給我送來香噴噴的午餐和一壺青稞酒。那時,卓嘎(化名)也常到河邊去洗衣服,強巴我認得她是臨村某人的媳婦。卓嘎喜歡唱歌,天生一副金嗓子,當她一麵洗著衣服,一麵放聲唱歌時,天上的雲朵變得好像白蓮花,強巴我的羊兒也輕聲咩叫著,忘了吃草。強巴我聽著卓嘎的歌,感到她的笑聲比歌聲更迷人,笑得我心裏的愁雲無影無蹤。強巴我愛上了卓嘎。但是我們,都是已婚有家室兒女的人,這份婚外的愛,並不像神山聖湖的愛情傳說那麼浪漫。所以,強巴我在20年前的某一天,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承受這世間的情愛之苦,某天清晨,我辭別家人,來到了青樸大山。在遁世的歲月中,我每天背來一塊塊青石板,用一把小錘,一點點修鑿著一條連接上下兩個岩洞的小路。最後,她終於來了……”
老人停下來,像是說完了。
“你們終於在一起了?”我問,像在做夢。
“哈哈哈哈……”老人撥動著念珠爽朗地笑了。
女孩過來給我添茶,她的笑容裏竟有一絲淒涼。
“她來了,終於來了。三年前,當她變成了一個老太婆以後,她終於來了。”老人又笑道。我聽得滿心疑惑。
“20年前,當強巴我前往青樸一去不返,卓嘎卻不能放下一切跟隨我去。直到卓嘎她的老伴兒去世,兒女成年,卓嘎終於盡完了這輩子的責任和義務,她才來了。卓嘎的女兒曲珍擔心年邁的母親,她把長女,也就是卓嘎和強巴我的孫女送上了青樸,來照顧我們兩個老人。”
西馳的陽光急急地照進了岩洞,我漸漸聽懂了:20年後,青樸大山,有一個空等了20年的岩洞,還有強巴我,終於迎來了白發蒼蒼的卓嘎。
我小心翼翼地重新踏上腳下的石階小路,小路的形狀像一條拋出的哈達,連接著卓嘎老人的岩洞。路旁野薔薇樹上的一些花瓣落在青石小路上,我拾起來,是已經開敗了的花兒。褪色的葉瓣底下泛起的白暈,有點像帆,遠去的帆。
天快亮了。這時,我的夜,快完了。一雙狗已安靜下來,風從屋裏退去。我閉著眼,望著岩洞裏卓嘎老人的臉,聽著她沉沉的歎息,心裏仍在由衷地想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