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黑夜茫茫,該去往哪裏?
他們風餐露宿,去了印度、尼泊爾,朝拜了西藏所有的神山聖湖。一天,路仿佛到了盡頭,他們到了青樸。
陽光像白銀,微風像密語,山上,蓮花生和益西措加密修的岩洞,像青樸的心窩。傳說中,108個修行洞、108尊刻在岩壁石上的佛塔、108個天葬台、108個泉眼如夢……
頓珠和央金,再也沒有離開過108顆念珠。
頓珠和央金在青樸岩洞,一住就是8年。
直到一位活佛重建文則寺,活佛請頓珠和央金管理小寺。
文則寺,是尼姑院。
頓珠腰上掛起一大串文則寺的鑰匙。除了管理寺院,他要給尼姑們講解佛經、教授藏文、主持寺裏的法事……
那天,聽著頓珠拉的講述,我突然問:“尼姑央金拉,這些年,您想念孩子嗎?”
央金在禁語,不說話。聽到我問她的孩子們,她怔住了。她停下手裏撥動的念珠,一臉恍惚。但她沉默著,對我搖頭。望著她堅毅的神色,我的淚水嘩嘩流淌,我仿佛感覺到她做母親的心,曾怎樣痛過。
多年後,我再來到青樸,協助基金會送酥油、茶葉和日常藥品。
那一路,黑夜像蜜一般醇厚,天蒙蒙亮時,我們到了。
路,這時已經修到青樸半山的文則寺。山上下來一位年輕的僧人清點我們捐贈的物資。中午一點,桑耶寺也會送來一批糧食,這位僧人對我們說,那時山上會下來十幾位僧人,把物品扛上山,再通知每個山洞裏的隱修者來領取。
我們卻是租車來的。遙望青樸,司機當天要回。我想去看望頓珠和央金。
順著文則寺旁的小路,我先去了寺裏的廚房。廚房也擴建了,灑滿了陽光。正用果綠色的攪拌機攪拌著酥油茶的尼姑,是新來的。她給我斟滿茶,告訴我頓珠拉和央金拉還在青樸,在文則寺。
寺外的野薔薇樹長得更茂密了。有一棟兩層小樓,紅色的小門鎖著,透過門縫,我看到院子裏盛開著花,我猜那該是央金種的。門旁邊的牆上,有一塊小木板擋住窗口,我敲了敲,頓珠拉在!他拉開小木板,露出笑容。
“頓珠拉,你們好嗎?”他的身後,我看到房子裏擺放著彩色藏櫃,床上鋪著羊毛卡墊。液化爐旁,幾個擦得鋥亮的暖瓶閃著光。
“很好,謝謝。”
頓珠拉看起來胖了,氣色也很好。
“您還記得我嗎?”我問。
頓珠拉微笑著,好像忘了。
又聊了幾句,我告辭了。剛走到一處看上去新裝的自來水池旁,我的心頭突然一陣痛。
9年了。
遠眺青樸山下,我的生活空無痕跡,身後,頓珠拉和央金拉在一起,9年來沒有分離一天。
我擦幹眼淚決定再返回去。
我敲開頓珠拉的小木窗。
“你是——”
頓珠拉怔怔地望著我,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這些年……你還好嗎?”頓珠拉眼裏透出滄桑。
我搖搖頭。但我豐衣足食,我還缺什麼嗎?
我沒見到央金拉。頓珠拉說,央金在樓上閉關,不能出來見麵。
回去的路上,我回想著青樸,想頓珠拉和央金拉,——像青樸山上,一雙突破紅塵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