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小孩雖然頑皮快樂,老師可經常生氣。家長會差不多每周一次,我左右看時,發現來的家長大多是退了休的爺爺奶奶輩。他們坐在小課桌前,不住地點他們白了的頭,一麵撥著手裏的念珠,充滿同情又有些迷茫地望著老師。
拉薩的家長就這樣,似乎很不負責。一次在朗瑪廳裏(藏族歌舞娛樂會所),我的女友喝醉了,她女兒從內地中學打來電話,我忙扶她到一旁說話,她醉醺醺地對電話那頭的女兒說:“寶貝,媽媽明天給你去煨桑祈福考個好成績哈,考不好也算了,人生不過像貓打的一個哈氣那麼短暫,你開心就好,不要去爭搶什麼哈……”說著,女友已經醉得坐到地上,掛了電話還對我嘮叨:“我女兒是去享受教育和學習的,不是去考試的!學校太不像話了……”
女友雖然說的是醉話,卻說出了我們家長的心聲。學習的目的不是為了吃飯或吃得更好或出人頭地,學習是崇高的精神生活,應該格外美好,散發著芬香和快樂。但現在學習已成為達成功利的社會強製性手段。我想我絕不做這樣的同謀,絕不把我的旦變成學習的童工。所以以後,我也把保姆打扮一番,冒充旦的表姐,讓她和爺爺奶奶輩們一起去聽家長會,聽教育體製受害者老師對學生成績的控訴……
在學校除了學習課本,孩子的心智也正在全麵成長,老師卻視而不見,或是因為超出現有教學內容以外的,所以就要我們家長解決。比如那天,我被叫到了學校。
原來旦寫了情書,他被女同學告發了。他指給我看那個女孩,戴著眼鏡,文文靜靜的,我覺得旦很有眼光哈。但老師拿著旦的“情書”諷刺道:“他語文水平不錯嘛!”我朝那稚嫩的文字上望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班主任老師一麵數落旦,也在笑。
“他們班上的男生最近流行比賽誰膽子大,如果不敢寫情書就會被認為是膽小鬼,比如雅達、次仁等都寫給某某女生了,旦告訴我他不寫就太丟人,隻好連寫了四封。”
老師笑了。我又說:“旦把我寫的小說拿到班上出租,想掙零花錢,可回家後他哭了,他質問我為什麼寫色情小說,說班裏的女生看了,這樣說他的……”老師驚愕地望著我。
“我向旦解釋如果是色情書,國家不會出版,要旦轉告那個女生必須道歉,否則我要告訴老師……”說著,我拿出那個女生的道歉信,“那個女生又胖又高,根本不像10歲,一定是吃含有激素的食物太多了……”
老師一手拿過那個女孩的道歉信,一手還拿著旦的情書,複雜的情況似乎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再去學校接旦時,旦班上的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常來家玩的那幾個同學也遠遠地躲著我,不像從前那麼親熱地問我好了。
旦上了車,氣憤地說:“媽媽,你出賣了很多同學,他們都給你起綽號了,不是作家是賣家!”我一麵開車,一麵從倒車鏡裏悄悄看兒子氣得發紅的小臉,心虛不敢吭聲。旦發誓再不告訴我班裏的秘密。
這年,旦畫畫獲得國家教育部頒發的中小學生二等獎,但旦並不開心,因為就要考初中了,他的朋友雅達轉學了,回了戶籍所在地那曲草原讀書,其他戶籍不在拉薩的同學也將陸續轉回去參加中考,旦和他們從此很難再見。在榮譽和友情麵前,旦告訴我,友情才是他的最愛……
四
旦在某學校讀到六年級下學期時,我也把他轉回了娘熱鄉小學住校,住校生有晚自習,旦可以補習準備考中學。我當時算了算,加上這一次,旦已是第八次轉學了!
一天晚上,旦晚讀下課後,我怕他餓,就跑到學校給他送煮好的土雞蛋。推開宿舍門,孩子們已睡下了。一股腳臭味兒撲麵而來,我忙打開宿舍的窗戶,孩子們哄笑起來,旦從下鋪的被窩裏爬出來,在同學麵前故作霸道地對我說:“媽媽,誰讓你來的?快回去,除了星期三,不許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