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假如張愛玲來到西藏(1 / 3)

晨雨夢一般飄浮著,一點點揭開黎明,慢慢讓夜在天邊殆盡。

我愛這樣的晨雨。

裹好衣被,聽著窗外的晨雨我開始淺淺地閱讀。些許的光,穿過雨絲,在書裏逝者的扉頁裏閃耀,張愛玲從舊上海傳來的話語,令周遭變得尖銳起來。

我看了很久,後來,我有些不忍再看了。

我合上書,穿過晨雨去小郵局取我的一筆微薄的稿酬。郵局的二樓,因為下雨隻有幾個人在排隊,他們朝我微笑,我朝他們微笑。窗外的雨變得很輕。輪到我取錢時,遞上彙款單,我發現我滿腦子還是張愛玲。接過單子的婦女在微笑:“您的身份證?”她的耳環一閃一閃地在她的笑容裏,我突然想,如果張愛玲在這裏,她寫這裏的人們,文章會怎樣改變呢?從郵局出來我去旁邊的菜市場買菜時,就學著張愛玲的眼光看生活,看到偌大的菜市場裏,竟隻有一個藏族菜販。種菜賣菜藏族人不擅長呀,我想。那位賣菜的藏族大姐仍然穿著顯得很不利索的深色藏袍,笑著對一個買菜的人說:“我給您多加一點兒,這把蔥也送您,下次請再光顧。”

我收起傘走向她。

“您今天這麼早來啦?需要什麼菜?”我不知她叫什麼名字,但她記住了我。她似乎能記住每個光顧過她菜攤的人。

“我想買一斤豆苗。”我說。

“我這裏今天沒有豆苗。”她抱歉地說。

“小妹,來我這裏。”旁邊的四川菜販叫我。我過去買了一斤。

“小妹,下次再來哈,這把蔥送你哈。”四川菜販笑眯眯地朝我袋子裏塞了一小把蔥,我又在其他幾個菜攤買了些菜,又得了幾把蔥。才發現這個菜市場的風格似乎有變——從短斤少兩變得讓買主幾兩,再加幾把蔥。菜販們似乎明白了做生意要有回頭客才好。我暗笑,他們是在學那位藏族大姐。

裝好菜,跨上公交車回頭看到買菜的人多朝藏族大姐的攤位去了。她的生意很好。其實,藏族人很有做生意的天賦呀。想著,我的心情很好,我想張愛玲的心如在此刻,也該如此。這時車子猛然開了。我慌忙就近坐下時,隻見一些雨飛閃到車窗兩旁,像披著長發隨車裸奔起來。一些雨還在前方,就一排排被公交車撞歪了細腰。

車裏在播放節奏強烈印度風格的歌,司機和收銀的兩個小夥子穿著誇張的肥腿牛仔褲,頭發一個染成了金色,一個火紅,打扮得像兩個美國嬉皮士,見我坐下,收錢的小夥子跟著節奏一麵唱一麵扭跳著過來收錢,而那個司機,我看到他把方向盤簡直當成了自己的身體在跳舞!

我心裏驚著又發笑。遞出車票錢的刹那,我忍不住又想:張愛玲如果在這裏,在這細雨紛飛的清晨,乘坐這輛有些瘋狂的青春客車時,她也會被感染得笑逐顏開嗎?

張愛玲的人生,我每天細細地讀著。書裏寫她從美國遠赴香港寫劇本,她每天從上午十點寫到晚上一點。她累壞了,眼睛患了潰瘍出血,兩腿也因從美國連續十多個小時乘坐飛機,腫脹起來。多日伏案寫字,又使腿腫得更厲害了。她想買一雙大一點兒的鞋子穿,但錢不太夠。她還需要一件冬裝、一套內衣、一件家常長袍和一副眼鏡,總共需要七十美元,但錢也不夠。她打算回美國後,等到年底大減價時再作打算……這時的張愛玲,才剛40歲。她就沒有鄰居和朋友嗎?我滿心疑惑,翻來張愛玲的傳記電影再看。

傳記電影以倒敘的方式從美國冬季開始了。

初到美國,張愛玲在新罕布夏州愛德華·麥克道威爾基金會莊園中寫作。莊園裏還有其他很多作家,張愛玲卻不願去和他們共進晚餐,也不參加作家們的活動。雖離中國很遠,她仍時時沉溺在往事的創痛中。

就在那時,張愛玲結識了年邁的劇作家賴雅,一個慈祥的老人,年邁得可以做她父親。她嫁給這個老人,為了照顧他,張愛玲在美國的生活變得更艱難了。他們沒能力撫養孩子,張愛玲去墮胎;沒足夠的生活費用,張愛玲去寫劇本、去寫字掙錢。她的生活似乎浸在淚水裏。我看著,不由心痛。

六年後,張愛玲在美國唯一的親人賴雅去世,她幾經周折,移居洛杉磯。

小小的公寓,張愛玲房間裏隻有一張行軍床,一台整天開著的電視。她不和周圍任何人交往,超市送貨的人來了,張愛玲隻把門開一條縫,等人從門縫裏伸進胳膊把東西遞進來,張愛玲就從門縫裏把錢遞出去,像是害怕和人說話和人打交道。她的周圍,美國人也在用異樣的眼光遠遠地看她……

我倒吸了口氣。窗外,拉薩的天格外晴朗,我關掉碟機,開車去到外麵兜風。

停好車我去公園裏轉。潭水旁,很多人在給魚兒喂白麵餅子。魚兒比前一陣好像多了一倍,把水潭快擠滿了,在水裏衝著岸上的人活蹦亂跳;草地上有人坐著喝酒、唱歌,也有人睡著了。有個大叔睡得好香,躺在陽光下鼾聲大作,就有路過的一個調皮小孩跑過去拿草捅他鼻孔,大叔翻了個身沒醒,小孩還想再試,被他母親笑著拽開了。

公園建在布達拉宮後麵,很多人在環繞布達拉宮誦經。他們手裏搖著轉經筒,不時地停下來看地攤上的小商品,又三三兩兩地繼續圍繞布達拉宮誦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