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巴珠竟也懷孕了。它的肚子圓圓鼓鼓的,常趴在地上睡覺,懶洋洋地不愛理我。那年初冬的一天,院子裏落了一場雪,巴珠踏著雪地上的樹葉跑出來,後麵還跟了兩條搖搖晃晃的小狗狗。
“巴珠生孩子啦!”
我朝樓上的爸爸媽媽喊著,一麵蹲下來抱它的小狗崽。小狗崽已經睜開眼睛了。它們毛茸茸,圓滾滾,身上黑白兩色,好可愛。
那是巴珠第一次做媽媽。以後巴珠每年一窩還是隻生一到兩個狗崽,都是黑白王子或公主。爸媽肯定巴珠說,它愛的一直是同一條公狗。
在巴珠情有獨鍾,自由戀愛的日子裏,我也在散發著馬蘭花香的童年裏,和它一起長大。但我讀小學五年級時,“文化大革命”更加潮湧,家養的狗狗也在劫難逃。
五
那是一個陰霾的中午,巴珠又跑去了單位食堂。
它常跑去那些單身漢的餐桌旁,向他們作揖獻媚,在他們的逗笑中,巴珠會得到很多骨頭和肉,有的阿姨甚至給它吃我們小孩子都眼饞的巧克力。
這天中午,巴珠不知這個單位一夜間已有改變。當它天真地立起身,向平常愛它的人們致意時,有人提議打死它。
那人尖利的聲音像匕首剛一拋出,巴珠立刻被一個小夥子飛起一腳踢到了牆角。在巴珠的慘叫中,人們似乎更亢奮,丟下飯碗開始追它。
它被逼到夥房的一個旮旯兒裏,無處可逃。有人順手從火爐裏抽出長長的捅火鐵棒,朝巴珠捅去,但突然,在巴珠的哀叫中,那人停住了。隻見巴珠一麵作揖哀求,一麵向人指它圓鼓鼓的肚子——
它懷孕了!
在人們愣住的那刻,我衝進去,擋在拿鐵釺的叔叔麵前,大聲叫巴珠快跑。
巴珠終於逃回了我家。它躲在家裏的藏式矮床下渾身顫抖著久久不肯出來。
“巴珠,巴珠……”媽媽俯下身輕聲叫道。過了半晌,巴珠才探出半個身子。它舔著媽媽的手,委屈地低鳴著。
“巴珠,你不能留在這裏了,快逃命去吧……”媽媽捧著巴珠的臉,傷感地對它說。巴珠望望我,又看看媽媽,它的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裏含滿了眼淚。
“走吧,巴珠,他們還會來抓你的……”媽媽的雙眼也噙滿了淚水。
我和媽媽悄悄把巴珠送到外麵的樹林裏,巴珠夾起尾巴,慢慢轉身,跑了幾步又想回來,媽媽揮手催促它,巴珠一麵跑,一麵不時地回頭看我們。天色暗下來,夕陽像天上淌下來的血,染紅了遍野的馬蘭花。巴珠漸漸跑遠了……
不久,單位裏的人開始熱衷於殺驢。每個周末,機關大院十分熱鬧,他們從鄉下又買來了一頭十分便宜的驢。開始劈柴燒火,準備殺驢改善夥食。記得當時他們曾對我父母說:“天上的龍,地上的驢是最好吃的。”但除了人自己付出勞動養下的牛羊和少量的豬肉,父母從小教誨我們不要再貪吃其他生靈,我們當然是不會吃的……這天晚上,曾拿捅火釺想要捅死巴珠的那個四川叔叔端了一大盤涼拌驢肉跑來了我家。他很年輕,端肉的手粗壯有力,上麵鼓起好多青筋。
“紮西阿姨快嚐嚐,食堂剛拌好的涼拌牛肉!”他說牛肉時朝一旁咽口水的我擠了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