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草原稀有的柳樹、白樺樹簇擁著山頂上的丁嘎村。濃密的樹蔭把烈日擋在了村外,我們像從白晃晃的沙漠進到了綠茸茸的船倉。紮昂說,是10多年前,老村長旺堆從比如縣城帶回三株楊樹苗,動員全村人集資買來400多株楊樹苗和柳樹苗,在山上種出了成蔭的樹。
村裏,藏式小石樓前前後後挨得很近,門前都種著小片菜地,綻開著秀氣的土豆花,像一朵朵蝴蝶的蠶豆花。屋簷下和大門上頭的鳥巢裏,百靈鳥飛來飛去。
山下怒江的濤聲漸遠,絲絲縷縷的微風遊戈著。
據說有300多年曆史、屬寧瑪派傳承的“雍慶”寺,坐落在丁嘎村的中心位置。寺前,刻著經文和度母像的青石板,壘起了一座瑪尼牆,近三米高,四米寬。許多老人在那裏環行轉經。
老牧人紮昂對我們說再見。他朝那裏走去。望著他的背影,幡旗在他的兩旁飄飛。我感到,朝前一步,我就要走進丁嘎村老人們的光陰了……
三
丁嘎村的老人是丁嘎熱巴的傳人。
這時,丁嘎熱巴世家的女兒卓瑪(化名),牽著孫女從家裏出來。她是紮昂的妻。她的祖父是遠近聞名的丁嘎熱巴傳人。丁嘎熱巴以家庭為單位,父子相傳,過去傳男不傳女。但卓瑪一路走來,據說有80多歲了,就像熱巴藝人一樣,身姿輕盈。
紮昂望著老伴兒卓瑪。
卓瑪和幾位一起長大的熱巴老藝人在說話。
隻有老人薑洛(化名)拄著拐杖。據說他得的是風濕和關節炎。當年,薑洛也曾跳著丁嘎熱巴,和大家一起出發,走遍了西藏的神山聖湖。他們還翻過了120多座大山,曆時12個多月,抵達了梅裏雪山,最後還到了五台山。那時,他們腳上的氆氌長靴都穿破了,身上厚厚的羊皮襖在炎熱的漢地開始腐爛。
卓瑪和他們一路同行。回到丁嘎村,卓瑪和其中某個熱巴藝人生了一個兒子。但到34歲那年,已成為母親的卓瑪,像燦爛的太陽花。
紮昂這年剛滿19歲。他愛上了卓瑪。
丁嘎村的愛情,像丁嘎山頂上的白雲。白雲朵朵,有的像羊兒,有的像奔跑的烈馬。天空和山嶺,是遊牧的世界。
如今,相愛的卓瑪和紮昂,已白頭偕老。他們生了一大群孩子。丁嘎熱巴世家新的傳人世代流長。
四
但天堂般的丁嘎熱巴村寨,仍經曆著生老病死。
某天早晨,丁嘎村細雨紛飛,我遇到了嘎宗(化名)老人。她身上的袍子全淋濕了,她在流淚。我忙上前為她支開雨傘,我說:“您怎麼了?您為什麼哭?”
嘎宗老人聽我這麼問,突然伏在我的肩頭哭出了聲。她哭泣著說:
“女孩啊,我的丈夫也是丁嘎熱巴藝人,就在上個月,他病逝了。我現在隻能每天圍繞著瑪尼石和村裏的寺廟轉經,為離去的老伴兒誦經,這是我唯一能做的:祈禱他在來世的路途上,能夠聽聞,免墮畜生道和地獄啊……”
她的白發輕拂著我的臉頰,從她的衣服上,我嗅到一種熟悉的香柏熏過的氣味,我的心裏一陣難過。
“不要這樣傷心,小心您的身體啊!”
我說著,望著她哀傷的麵容,想到當年她和村裏的熱巴藝人們歌舞歡樂的情形,不由傷感。
再美麗的年華,也將灰飛煙滅。那位熱巴舞的創始人米拉日巴尊者,他是西藏著名的苦行高僧、大成就者,當初,米拉日巴尊者以白布為衣,以山上的蕁麻草為食,說唱起熱巴時,並非為了人間慶典。
五
穿過淅瀝的晨雨,回到我們在丁嘎村的臨時住所,老牧人繞傑(化名)送來了新鮮的犛牛奶。
我們到丁嘎村已好多天了,除了牛奶和酸奶,沒有吃過這裏的牛羊肉。在西藏,草原牧人不在春夏兩季宰殺牲畜。這兩個季節,牧人認為牛羊的生命正處在春天複蘇和夏季生長階段,沒人忍心下手。即使達官貴人蒞臨,也不在這時宰殺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