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父的錯(1 / 2)

當年,六子的父親趕上打工南下的熱潮,聽說在香港那邊幹活的小工一天掙的錢,比在村裏鎮上幹上一年的活所得的還要多得多,於是他父親就去了那邊。

錢是問鎮上的高利貸借來,搭上火車奔了十多天的路程,趕到廣州大城市就迷了路。幸好遇到好心人收留住,宿了夜,到第二天跟打工潮直冒進些走私偷渡船,被關在黑暗的密封的籠子

裏,不知道捱了多少苦。

和他坐一船的還有萬亮家的爺。

萬亮家的爺經曆過南洋行船,告訴六子他爹遇事莫怕,隻要把眼睛放亮,避開水警巡查就沒事了。

但是後來還是出事了,船遇到大風浪,被衝得四分五裂。

六子他爹生在北方,從來沒坐過船,剛坐上船就暈得人像倒轉了般,更沒有看過大風浪。迷迷糊糊中被一個浪潮砸暈了腦袋。他的這條命算是老天給的第二次禮物,許多的人都被淹死在

水裏,萬亮家的爺也是。他被砸暈,反而沒有被淹死,他醒來發現自己被套在件救生衣裏,風浪停了。

他一直在漂流。

三天後,六子他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被衝到岸上,奄奄一息,人家以為他是死人報了警。

再後來他醒來就發現自己被送到六子的家裏。

六子他爹問這裏是不是香港?但是並不是,六子家隻是南方近海的一個小漁村,雖然離香港近,卻並不是香港,還很落後,也窮。六子他爹不死心,在六子家養好傷後,還想要去香港闖

蕩一番。

那段時間,六子媽照顧他爹有些時候,漸漸生出情愫。

六子爺爺那時候尚健在,見六子媽和六子他爹進進出出有說有笑,就將她嫁與他了。他老老實實了幾天,在家裏墾地開荒,種植些果蔬。六子媽還教他捕魚,教他遊泳,教他所有南方人

的一切一切。

他學會了捕魚,學會了遊泳,學會撐船,甚至學會海裏求生。他變得和南方人相差無疑,除了語言。

於是六子他爹有打起去香港的主意。

他知道六子家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他的,便趁黑夜留下封家書悄悄地離開六子家,離開他娘,離開曾經無私救助他的好人。走的時候他還帶走了他們的積蓄。

這次行程十分順利,一切暢通無阻,他終於踏香港的土地。然而他沒有見到遍地都是黃金,到了香港,六子他爹幾近淪落到街邊吃食。他到過無數家餐館,車行,報社,甚至地下賭場去

找過工作,他既沒認識的熟人也沒什麼技能,到香港打工的大陸人比香港人口還要多,所以他什麼工作也沒找到。

後來,靠和人家掙撿報買廢紙勉強生活。

他的這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間六子家裏卻出了大事,是六子他爹在北方借下的債。被債主查到他在南方成了家,知道六子他爹是不想還,就帶人追到六子家裏來。但錢都被六子他爹全部帶走,要還也沒什麼值

錢的東西,債主就逼死六子的爺爺和奶奶,要把六子媽給賣了做妾,湊夠債錢,才肯離開村子。

村長那時候也有四十多,卻還是村裏的會計,家裏還有個婆娘在,不敢聲張。他不想看到劉四妹,也就是六子媽被人逼良為娼,偷偷地以朋友的名義買下六子媽。

再後來發生什麼事情就沒人知道。口供裏,六子媽也沒明說什麼事,隻是說那時候就有了六子,但她還是愛著六子他爹,為了等他回來,勉強艱難度日。五年後他爹終於回來了,靠賣廢

紙積下張船票回來。空的一身去,空的一身回,沒臉敢問家裏發什麼事,隻當什麼也沒知道。他到六子爺爺奶奶的墳前狠狠地磕頭,守了三年孝,悔改自己的過錯。六子媽並不恨他,也沒有

恨誰,她隻說那都是她的命,注定的。

看到這裏,六子的淚已經流下三次,滿滿的十頁紙,像燒得紅熱的火炭。

在審訊室裏,張警察一直在觀察六子的神態,哪怕六子的眼睛眨動一下,他都小心地記在心上。

“看完了麼?”他問。

六子泣不成聲,點點腦袋,問:“為什麼他們不早和我說?為什麼他們不早和我說?要是昨天就說給我聽,也許村長就不會死了。”

“你後悔了?”

“對,我後悔自己沒有及時把土炸彈扔掉。村長一直叫我不要這樣做的。”

“你沒想過這事是假的?你當真了?”

六子看了看手上的口供錄,已經滿滿是淚,但是淚水熄滅不了“火炭”的熱量。他把它丟回桌子上,用汪汪的淚眼迎向張警察的眼睛。

“我們家這麼慘,你還有沒有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