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秋到嚴冬,龍爺帶著幾十個鬼子在大山裏轉了幾個月,殺光了鬼子的同時,十幾個騎兵兄弟隻活下來兩個。三個人彈盡糧絕,冬荒時期的大山裏幾乎搞不到任何食物,四條狼狗很快被吃完,卻絲毫看不到走出大山的希望。
龍爺到這裏忽然停住,貪婪的嗅了嗅狗肉湯的味道,突然,豁的一下坐起,叫著:“許胖子,曹寶,你們兩個王八蛋別給老子認慫,都把嘴給我張得大大的,可勁兒吃,這頓之後可就沒下頓了,再想吃咱就隻能吃那幫吃人飯不拉人屎的臭鬼子。”
許胖子就是許金波將軍,每年必定會來探視龍爺的那位三星上將就是他。當年他身受重傷,是龍爺死拉活拽的把他從大山裏背出來救活的。這老頭可謂是官運亨通,解放戰爭期間被借調到中野,之後幾次站隊都沒出差錯,平步青雲,順風順水的做到了今三總部大佬的位置。至於這個曹寶是何方神聖,佑之前卻是聞所未聞。
龍爺顯然是燒糊塗了,分不清眼前和記憶,夢囈般叨咕個不停。
佑從記事起就在他身邊生活,龍爺是個寡言剛直的人,世人眼中,他永遠是昂著頭一幅神鬼不懼的樣子,從沒見過這老頭如此失控脆弱的一麵。顧佑默然聽著,心中暗自難過。龍爺曾經是何等英雄了得的漢子,災**槍林彈雨都沒把他擊倒,卻終究熬不過時間。
禁足這大半年時間裏,顧佑心中的憤怒之火一直在熊熊燃燒,從未有片刻停歇。恨那個死了的人,恨自己為什麼出生在這樣一個地方,恨命運的不公,甚至恨整個世界,卻從未恨過將自己禁足的龍爺。
顧佑深知沒有龍爺,自己就活不到今。龍爺養育了自己,在自己最需要照顧和保護的歲月裏。
恩還沒報又怎會有恨?
苗世凡雖然病態,卻也是個恩仇分明的漢子。恩將仇報,以怨報德這種事就算在號子裏也是為人所不齒的。
顧佑歎了口氣,舀了一勺肉湯遞到龍爺的嘴邊硬倒了進去。三秒鍾後,龍爺忽然張嘴,原封不動的把那勺肉湯吐了出來。老頭子喘著粗氣,低吼著:“老子不吃,讓老子餓死吧,曹寶你這混賬王八蛋,吃鬼子也就罷了,還要吃自己兄弟,老子寧願餓死也不吃,你們給我拿走,都給我滾的遠遠的,老子不想見你們。”
他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因為情緒激動,已經嘶聲竭力。
吃人?
顧佑握著湯匙的手微抖了一下,看著眼前的龍爺,恍惚間竟覺得自己那所經曆的和做的事情並算不得多可怕。佑忽然想到,龍爺這輩子殺過的人恐怕要比苗世凡多了不知多少倍。所遭遇的可怕經曆更遠非苗世凡可比。然而,龍爺卻沒有變成個濫殺無辜的瘋子。比較起來,苗世凡是不是有些矯情了?
龍爺看來還未清醒,狂似的將麵前的湯盆推開,喘著粗氣,不住口的罵著:“混賬王八蛋,走不出去大不了一起困死,鬼子的肉臭了就吃自己兄弟,這算個甚事情?你們這一口吃下去,就連鬼子都不如!吃這幫王八蛋是他們活該,誰也沒請他們來咱們家打仗,可你們要吃自家兄弟,老子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他們真的吃了!
佑心頭震撼難以形容,直愣愣的聽著,想起在苗世凡那兒看過的一詩,嶽飛的滿江紅,當中有一句:笑談渴飲匈奴血,壯誌饑餐胡虜肉。嶽元帥大概隻是形容一下,而眼前這位卻是實實在在真那麼做了。
顧佑癡癡看著病中仍有三分虎威的龍爺,忽感到熱血湧上心頭,胸前鬱結了大半年的陰霾迅消散,一句話浮現在腦海中,衝到嘴邊不吐不快:“男兒在世當如是!”
沉默了大半年,顧佑終於能開口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