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醒來,海邊的空氣清新爽快。
日光努力撕扯開雲縫。
我推開了窗戶,深深呼吸。
白色的窗簾,在海風中飄動。
溫和的光,灑在我的臉上。
幾天無法出門,悶在公寓中,終於等到了風暴平息的日子。我看到風暴過境,迫不及待地離開公寓。
我內心煩悶,便驅車來到機場的盡頭的海岸公路散心。
海邊機場的鏽蝕欄杆,好似一列枯木。欄杆外是填海造的陸地,再之外是一片無法長出一丁點綠色的鹽堿地,鹽堿地外是一座白色的燈塔。
雲層低矮。
我下了車,仰起頭。
飛機從海上緩緩飛來,掠過頭頂,降落在海邊的機場跑道上。
跑道的另一頭,飛機帶著轟鳴聲,鑽入雲層。然後又一架灰白色客機帶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掠過頭頂。
我無法排解心中一絲煩亂,愁悶。它們就像這混雜糾葛的灰色條紋,隨風變幻,攪亂了天空,無法抹去。
我凝視那遠去的白色飛機,掠過灰色的居民瓦屋樓頂,撕裂天空,衝入雲霄中。
我默默歎氣。
一旁海邊的老人無法將廢品車拉上斜坡,我忙跑過去,幫忙推車。
我站著擦汗。
電話響了。是袁夢蘭打電話給我,讓我趕緊回去。
我返回公寓。
雨水淅淅瀝瀝,阿彩慌張地來了。
最令人擔心的事依然發生了——“不好了。阿滔失蹤了。東叔的女兒也失蹤了。”
大家聽了都很著急。阿滔就是東叔的弟子,也是司機,主要負責接送和保護東叔的女兒。他們的失蹤一定有蹊蹺。
我和朋友四處找尋,但沒有任何頭緒。
我埋怨自己沒有及時找到幫手,耽誤了東叔的事。
不久後,呂萬也來了,“大家都是阿滔的朋友,你們不要衝動。把事情留給我們來處置。”他這個大公司的小跑腿,隻帶來這句話,就匆匆走了。可是,他的話代表的是上麵的意思,很有分量。這裏的上麵,不單單是雇主,而是幫會的上層。呂萬還特別“關照”我,讓我不要輕舉妄動。東叔也不許大家胡來,說自己會想辦法。大家無可奈何,除了等沒別的辦法。可是,許多天過去了,呂萬沒有露麵,他的上司更不會露麵。我不明白,他有什麼辦法,能幫死傷的兄弟討回公道。他有什麼能耐,可以找回失蹤的人,但是又不能自作主張,獨自行動。
東叔也等不下去了。他來找我,把我請到公司後的一座秘密香堂。香堂的牆壁上掛著許多畫像,畫像旁一塊匾額,寫著“三合一脈”。
東叔卷好袖子,點燃了香,插入香爐中。緩緩拜了幾拜,轉過身。“鐵成,我這次帶你來這兒,是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
我點頭,“您請吩咐?”
“這封信。還有這張老照片。按我告訴你的地址交給它的主人,華伯。我和他是老朋友。我們曾經燒香紙,拜過關公的。不過,雖然沒有正式消息,但據信他已經去世了。但是,他的繼承人,一位姓白的小姐,一定會幫大家。”
他交給我一封書信,道:“信的主人答應過,但凡他們堂口的龍頭,見到裏麵的金楓葉,便會無條件地幫忙。雖然我不是華伯的堂口的人,但是我們之間有特別的關係。可是,地址是海港城的老地名,他十年前已經搬走了,你要盡快找到他的堂口的新地址。”
“現在,出了一些事。新來的頭頭搞亂了海港的秩序。如今棚戶區老少一百多口的未來,都在對方手中。我不得不這麼做。”
東叔點燃香煙,蒼老的手顫抖著,“還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我。並保守秘密。”
我對著香堂的紅幫始祖畫像發誓。
“十幾年前,我的胞弟從堂口送來一個小女孩,托我幫忙照料。我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下來。可是,五年前,胞弟失蹤了,杳無音訊。我沒法問他這孩子的父母是誰。也不敢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不過,既然答應了,就要幫忙幫到底。”
“他們是衝著那個孩子來的?”
“也許是的。不知道是誰泄露了秘密。到了這時候,我不必瞞你。所以,這次我下了決心。你說,我做的是對是錯?”
我沉思片刻,“為了一個義字,扶養一位來路不明的孩子十幾年,當然是對的。”
“她就是小藍。”
我有些詫異,但還是點頭。
“您放心,我一定會請來救兵,救出小藍。其實,即便沒有這個孩子,他們也不會放過您。因為他們要的是利益。”
東叔歎氣。“不。這不是全部。他們的頭頭,要見我,要逼迫我說出一個人的下落。可是,我決不能透露。——為了小藍那孩子。我決定親自去見他們的頭頭。你暫時不要攪亂我的計劃。”
“您信得過我麼?”
東叔望著我:“我早就知道,你是鐵山堂的人。鐵先生的弟子,三合會的門徒,當然信得過。”
“我還有一件事,如果你找到了照片上的人,見到那位姓白的女子。幫我帶幾句話給她。——別的事,你少問吧,免得連累你。”
東叔不許我們擅自主張,更不許我們輕舉妄動。其實,綁架的事是誰幹的,他心知肚明。他也知道憑借眼下的人的力量與對方抗衡是自尋死路而已。
我捏緊拳頭,卻又無計可施。
我與東叔離開公司的小樓,來到碼頭。
我站在路邊。
東叔站在友和公司樓下階梯旁把一些東西交給我。“小藍回來,務必保護好她,送她走!這是她的護照和銀行卡。”
他又遞給我一封信。
他的眼神,流露一絲惆悵。
“把這個交給阿滔的妻子阿彩。阿滔是孤兒,從小跟著我。十幾年了。現在他丟下了妻子去了。讓他的妻子,好好過日子。有空時,常幫我去看看她。”
他轉過身。
“不,您不要去。”我攔住。
東叔搖頭。
“人在他們手上,總公司又畏畏縮縮。如果我不去,誰還有回天的本事?現在,別說陷阱,就是火海,也要跳下去。”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多了幾分冷峻,幾分剛毅,“你鬥不過他們。記住,救了人馬上收手。切勿挑起新的事端。”
大家不敢吭聲,然後所有人都被東叔遣散了。
阿彩固執地留下來,攔住他。
“不,不要去。這是他們設的陷阱。”
東叔搖頭,看著阿彩,眼眸露出慈和之色。
“在海港城,現在沒有人能阻止他們。我不能因為自己,不顧大家的生死。不顧孩子的生死。”
東叔拍拍我的肩頭。
“不要盲目去送死。我老了,反正遲早是要去見老朋友的,生死已無所謂。我隻希望你們好好的活著!”
“——你們跟我這麼些年,任何一個有事,我都過意不去。——記住,照顧好自己。”
一個少女也趕來了,水月般的雙眸看著東叔,聽他這麼一說,跟著鼻子一酸,不禁落下淚來。
袁夢蘭從小在棚戶區貧民窟長大,視東叔如親父。本來棚戶區的生意規模很小,不被人注意,但是卻養活著幾百個缺衣少食的人。可沒料想,土地緊缺後,竟然有人打起這偏僻小碼頭的主意。懾於對方的威勢,大家隻能無奈搬遷。
我趕上幾步,追上東叔,拉住他的手,懇求說:“不,您先別去,或許還有別的法子能幫您。”
東叔搖頭。“你不明白他們的狠毒。如果孩子有事,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我不想痛苦一輩子。”
我心中泛起一陣傷感。
東叔安慰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對方的頭子是個可怕的人物。就算我們所有人連手,也碰不到他一根毫毛。別跟他們硬拚。”
他轉過身。
“不,您,不能去。他們不會放過您。您沒法換回女兒。”
“那我也要試一試。”他搖頭:“這是我和他的積累多年恩怨,遲早要了結的。”
他的眼神,流露一絲惆悵。朝身後的阿彩,望了一眼。
“記得無論如何都要救小藍。還有棚戶區的無辜的人。”
“伯伯,您,您別走。”袁夢蘭說。
他隻是輕輕搖頭。
我很傷心。“東叔,對不起!”我向他深深的鞠躬,“是我,我沒有用。”
他拉我起來,伸手整理我的衣衫。“男子漢,不能輕言放棄。凡事靠自己,別依賴任何人。”
“照顧好她。”
光線碎濁水一樣從枝葉縫隙流下。
風卷過馬路,卷起一片塵土。
馬路兩頭,被黑色汽車堵住。
近百人,排成兩列,筆直如樹幹般站在那兒。
路邊是個小小的報刊亭,賣報紙的老翁獨自聽著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