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山岩向外一望,看到山穀小溪旁是塊空地,空地旁建有一列十餘間茅草木舍。木舍旁的杆子晾曬著衣服。五六個人正在拿著刀,棍習武。我知道這是幫會的秘密練武的地方。而幫會的成員,特別是男人都要習武打南拳洪拳強身,這是一個傳統。因為幫會的先祖之一就是武僧。
我遠遠聽他們說:“這兒吃好住好,周堂主待我們不薄。”另一人說:“哼,她要請我們幫忙,和對手廝殺,在祖師爺大祭前出風頭,當然要討好我們。”看樣子這些不是本堂口的人。
我練過拳腳功夫,所以認得。因為涉及隱私,我也不便多瞧。我在旁攀折樹枝,做成木棍,握在手裏,當成槍,訓練著。每天,我都朝山上奔跑,然後再跑下山。鍛煉身體。打發時間。
一日,我心中煩悶,無意間走到了花圃旁。
空氣幹爽。
我拿起笤帚,如常的走到柵欄旁,去清理落葉。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輕微。
我忽然驚覺,這不是風走過的聲音。我急忙低下頭,看著地麵碎裂的金汁似的日光。繼續認真掃地。自從聽說了這裏的事情,也看到不該看的,聽到不該聽的後,我立刻意識到,對方的告誡並非玩笑。因為觸及幫會秘密的人會有性命之憂。我尊重主人家的隱私。所以轉頭不去看。
可是,細碎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這腳步聲沒有遠去,反而越來越近。
槍聲再次響起來了。
有人轉過遠處半人高的花叢,在碎石小徑上行走著。
腳步聲順著木欄杆,繞過路邊的地燈,來到跟前。
空氣凝固著。
突然,林子中傳來咆哮聲。一隻狼,從樹木後轉了出來。
我心裏一驚,看到後山的野獸下山了,跳出欄杆,說:“快進來。”
她雙腳沒有動,並不慌張,反而是突然看到我,神色詫異,有些羞澀,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舉起笤帚,麵對步步進逼的狼。突然腳下一滑,翻到在地。此時,身邊忽然槍聲響起。狼掙紮幾次,終於倒下。
我驚魂未定,一回頭,身後空空如也。
她放下獵槍,已經走入院門,站在屋子前,朝四周審視著。似乎對剛才的危險毫不在意。
我打量著對方。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很素雅的女子。穿著白色的裙子,斯文而得體。站在金色的落葉地毯上,顯得十分純潔。那是一個有特質的,與眾不同而內斂的女子。也許,人們不會第一眼,在許多妖嬈美豔的女子中發現她的存在。但是,隻要向她,注視上片刻,便會被她吸引。
“你是什麼人?你怎麼在這兒?”她問,“你怎麼住在我的舊居?——難道這次的幫手實在太多了,客房住不下了。”
“我是來避難的,不是什麼幫手。”我總是麵對四嫂,許多天沒說過話,突然發現口齒有些不靈活。
“是你?海邊小店的女孩?你還記得我麼?——嗯,我這麼落魄,你當然不會記得我了。”
她搖頭。“不,我當然記得你。”
“真的是你?”
她臉色冷漠,努力隱藏少女的害羞,不敢和我眼光相對,望著一旁的院子。“不,你錯了。我是這莊園名義上的主人。我不知道什麼海邊小店。我隻是記得你是誰,我是誰。懂了麼?”她的話冰冷的毫無感情,十分淡白,“原來,又是一個周姐姐請來的幫手。”
我點頭,答:“我明白。這裏的事,不該多嘴。”
“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出門。
我突然發現,她手中提著一支修長的步槍。這和斯文的白色裙子,素淡的容貌,很不搭襯。而且,她的雙手,竟然帶著鮮血。血紅的珠子,沾滿了手,染紅白皙的手指。她信步走開,這裏開滿了白色的玫瑰花,菊花,更顯得她的手的鮮紅可怕。我看著她的背影走入花圃中,漸漸被吞噬。心裏卻無法平靜,跟了出去。
我隻想問她陳強在哪兒。
我轉來轉去,卻迷失在花圃裏了,找不到對方了。
時光匆匆,再盤桓幾天,已經是重陽節了。
天色晴好,碧空清朗。
我順著後山小道,踏著那細碎的石子路跑步,鍛煉。受傷後,我努力鍛煉,防止手臂留下後遺症。
山林小道,秋風送來落葉的憂鬱。清流潺潺,泄出石縫。山林寂寞,空穀無聲。平靜中不覺歲月流逝,眨眼間,林子的樹葉,開始染上秋霜。落下的楓葉,也漸漸多了起來,積攢在小道上,好似金色的地毯。
我走在落葉地毯上,才突然發覺天氣已經深秋了。秋風在落葉上留下腳步,卷起了一片塵埃。漫步其間,涼爽的秋日,光芒從枝條落下,被枝條攪動,撕扯得散亂。
白色的秋千椅子被山風搖晃,輕輕蕩著,悠閑的沐浴著涼風中的陽光。
我眺望山頂,念及長輩,忽然起了登高之意。
我登上山頂。站在懸崖邊放眼遠眺。碧空如洗。層林盡染霜華,片片金色如鱗片晃動,醉人的楓葉給秋的天空帶來幾抹紅色的心情。
遠方的大海和海港城的影子,就在地平線處。
海的影子旁,一個白裙女子,站在山崖邊繪畫。
她的裙子隨風輕擺,好似山邊的流雲。
她認真的繪畫,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我認出是院子旁遇到的女孩,一心想打聽陳強的下落,便找個機會,繞開她的保鏢,翻過崖壁,緩步向她走去。
她站在一個向外突出的,好似懸空觀景台似的岩石平台上,下臨深崖,麵朝那紅葉滿山,丹楓搖曳,心無旁騖的描繪著。
幾枝畫筆,輪流在她纖細的,優美的指中跳著舞。
她不喜歡被打擾,也沒有發現身後的我。
我不說話,在一旁默默的靜候。
我所處的地方在保鏢的視線之外,他們恰好看不到我。
山風吹來,她的白色的裙子飄舞著。我覺得,眼前的景色真美,這本就是一幅天然的畫。
我站了許久,眼看秋色,天空很高很遠。我也禁不住開始感慨起舊日的時光。“我聽說,古人常用斷鴻,清秋,孤客,海角。來表達漂泊異鄉,思念故人之情。現在。遇到這樣的清秋景致。又是節近重陽。飄著隨風的人,比如我,也要問問故園究竟在哪兒?”
她聽了,沒有絲毫動靜。依然安靜,認真的繪畫。
她身後的侍從,也沉默著。
“過去,古人總是傷春感秋。也難怪,那時候相隔萬水千山,層層雲海,要見麵,總是很難。在這麼寬廣的土地上。互相又難傳遞個音訊。我今天,也像他們一樣了。見不到朋友,隻能感秋了。”
我覺得很無聊,走到一旁,看到何媤琪,便問:“你一定見過,這莊園現在的主人。”
她麵無表情,沒回答。
“這個古老莊園的主人,我想,他一定是一個性子很孤僻的人。”我說。
一少女神情緊張,額頭冒汗,忍不住連連比劃,讓我住嘴。
何媤琪忍不住,低聲問:“為什麼?你怎麼知道?”我望著遠處的一抹藍色。碧空下大海的影子在遠山的夾縫中,隱隱可見,“因為,他從不露麵。而且,隱居在這樣一個隱秘的山中。他一定是那種,長著長長的胡子,額頭滿是皺紋,避世隱居,憤世嫉俗的人。”我咳嗽一聲,“或許。他頭頂鬥笠,腳踏木屐。然後,天天在莊園裏,傷春感秋。漸漸的,就養成了一種孤僻的,難以接近的,古怪,暴怒,偏激的脾氣。寫很多朱顏難堪霜雪的文章。然後柱這拐杖,在石頭上吟誦。弄得樹木上的小鳥也跟著他老淚縱橫。然後苛刻的對待下人。讓大家都變得一樣的冷漠,古板。”
何媤琪有些擔心,額頭冒汗。
我仍然繼續說。
“他性格激憤,把自己的偏激,古板,傳染給所有身邊的人。他不知道,這對別人,是痛苦。”
“我說的對麼?”
何媤琪不回答,神色卻有些緊張。
少女捂住了嘴,悄悄示意我別胡說。
她終於覺得不耐煩,敲打畫板。顯然,我打擾了她。她認真的再畫了一會才放下畫筆,轉身去拿何媤琪送上來的信件,在一旁和她說著話。一個男子,站在遠處,是保鏢中的頭頭。他本想走過來,卻被女子示意退下。他轉身去攔住別的保鏢,示意大家不要靠近。
何媤琪走過來。
“我還以為,你和陳強那個小子一樣,都是隻認識幾個大字的地痞。原來,你不一樣,還讀過幾年書。不過,你這麼評價先輩。如果被周姐姐知道,決不會饒了你。”
我冷笑一聲,“不敢當。書沒看過多少,純粹為了認識路牌,出門不會被人拐騙走罷了。怎麼敢和你家小姐比。沒料到,你家小姐身為繼承人,竟然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啪啪兩聲。她用筆杆敲擊畫板,打斷了我的話。
她對旁人打斷自己的思路十分不滿,但性格內斂,又不便出言責備。
“噓。”何媤琪不讓我再說,“你敢亂評價伯伯,被小姐聽到了。有你好看。”
不久,女子終於把那幅畫畫完了。那是一幅秋景,楓葉染紅的山,一條小道上一個歸人,走在金色的陽光下。但線條極亂,似乎因為我的話影響了情緒,把繁亂的思緒變成了線條。她看著這劣質作品,有些羞澀,十分不滿意,丟下畫筆,轉身下山了。何媤琪過去,幫忙收好畫板,掛在我的肩頭,“既然來了,幫忙背下去吧。都是你惹的禍。”
我帶著畫返回莊園。忐忑了幾天。因為隨意評價先輩是大不敬,是幫會大忌,所以擔心被責罰。可是,身邊卻沒有絲毫動靜,他們似乎無意懲治。後來,四嫂送信來。我暗想:難道是她們要怪則自己了。可是打開一看,那隻是邀我去吃晚餐的請柬。
我內心不解,心想,難道這是“鴻門宴”,內心忐忑,跟隨她走出小院腰高的白色木欄杆,上了車,順著小路曲折前行。
我們來到另一座小樓前。四嫂請我進去。
這座樓是新建的,比較現代,寬大的玻璃牆,讓光線透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