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3)

一旁的鐵軌上有貨車停靠,工人已經給車頭的水箱加滿水,汽笛響了,馬上要開了。我背著洪可馨,用繩子把她和我捆在一起,躲過看守,悄悄來到車旁,爬上了火車,在一截礦石貨廂內躲藏。不久,車頭冒出滾滾濃煙。在呼哧呼哧聲中,火車緩緩啟動了,在筆直的向北的軌道上,緩緩離開,越開越快。車頭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路旁的樹木開始迅速的後退。

清龍會的地方頭角霸刀,和手下從鐵軌上奔跑追來,但火車速度加快了,他們追不上了。

鐵路兩旁都是高大的鐵絲網,阻隔了混亂的世界。

筆直的石峰,漸漸遠去了。

一切,紛亂的,廝殺的,血腥的大地,都在身後了。

我們一同走上了遁世避仇的路。

天地間幾隻南來的大雁,在風雲中飛翔,遠去。

不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洪可馨望著遠去的村落,遠去的石峰,雙目含淚。

鐵道燈閃爍的光線,映襯著晶瑩的淚光,迅捷的掠過無邊的大地。

“你為什麼,要帶我走?不讓我跟他們共歸於盡?”

“走?”

我的內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冒險帶她走。她對東叔見死不救。苗雲英死後,我一直昏昏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成了和宗先生一樣的負罪者。

“那是四嫂臨終前的囑托,也是楊東義大哥的叮嚀。反正,我隻不過是受人之托,出於義憤。而且在那個時候,無論我怎麼選擇,都會得罪人。不救你,你的手下恨我。救了,你恨我。權衡之下,我更希望你恨我。”

“我說的是實話。你罵我吧,如果那會讓你舒服一點。”

洪可馨想開口罵,但嘴巴還是合上了,神色淒楚。

我望著天空,地平線那最後的一縫光線,也漸漸隱去。

“如果你死了,誰來繼承莊園?我是為大家著想。我救了你,不等於你就是我的誰。”

“你。”洪可馨臉色憤恨,不再說話。

夜晚,山野沉寂。車輪碾軋鐵軌的清晰的哢嚓聲,突顯了夜的寂靜感受。列車頭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摻雜著鐵軌的嘶嘶聲,向道路旁擴散。我們身在車廂,坐在礦石上。我拿出幹糧,放到她嘴旁,她不肯吃。我說,“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快吃吧。”她依然搖頭。我把幹糧拿回來,自己也是無法下咽,隻好再包了起來。

我望著天空跟隨而來的稀疏的星點,心想此去雪山三千裏,那是一個幾乎無法想像的征途。

“阿成。我不知道,許多時候,我所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

“我覺得,我連累了很多的人。”她說著,連聲咳嗽。

我伸出手,輕拍她的背心。

她想起種種委屈,苦累,危險。越來越傷心,最後竟然無法抑製的抽泣著。

我明白她一直在假裝堅強。許多年來,她為了在眾人麵前扮演好繼任者的角色,把所受的委屈,痛苦,都深藏心裏。這一次,她的心防,在慘烈的戰鬥中,在失去的痛苦中,在負罪的委屈中徹底的瓦解了。

雖然她一直外表冰冷,或者說,不但冷若冰霜,還給人一種嚴峻的壓迫力。她的冷漠,她的壓迫。令人沒有親切感。讓人無時無刻,不感覺到她的權威。可看到現在的她,我更能體會她的真實的內心。

她生活在一個特殊的環境中,既是擁有巨額資產的富家小姐,從小仆從跟隨,養尊處優。同時,也是一個幫會的繼承人,必須擁有威信,所以,她就像一座險峻的冰山。而身邊的人的恭敬,好像冰山下水中的冰山倒影,映出她這座冰山的高大,堅強。

我以為對方是個冷漠的人。可是,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此時,慢慢明白。她的內心,卻是脆弱的。她也一直在掩蓋內心的脆弱,彷徨,孤獨。一直在用冷漠,嚴肅,來假裝堅強。在這困難的環境中,在大家的犧牲中,她的心防,徹底的垮下了。

我看著她的樣子,內心對她的看法逐漸改變了。她似乎也不是那麼冷漠,那麼高傲,那麼居高臨下的。她這個女孩,連唯一一次行動成功也是依靠旁人幫助,怎麼見過現在這種真實的逃亡場麵,突然遭遇從主人到逃亡者巨大的落差,內心當然難以承受。

我心想這是她哭泣的原因。

我看到眼前的洪可馨傷心垂淚的樣子,也不禁傷感起來。

我觸景生情,腦海浮現了許多影子。阿美從小失去雙親,因而性格堅毅,從來不會哭,隻有在很高興的時候,才會擠出眼淚。袁夢蘭也是一個堅強的女子,如果誰傷害她,她不會退縮,反而會更加的堅強。而苗雲英雖然表麵堅強,但內心脆弱。我想起亡妻,不禁歎氣。我用手,輕輕給洪可馨擦拭眼角的淚水。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感受。也許有淡淡的愁緒,也有憤憤的不滿,更有一種身在霧中的迷茫。

她哭了一陣,漸漸疲累,沉沉睡去了。“無論如何,要回鏡湖去。”她睡夢中自言自語。我也很累,但無法入睡。我靠在鐵板壁上,抬頭望著天空,眼中是迷蒙的,固定的,不變的星光。耳中不停地聽聞車輪軋在鐵軌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然後是一連串的摩擦鐵軌的尖銳響聲,不停攪著我的心。

時間慢慢流逝,夜色越來越沉,好似化不開的濃墨。

對麵一道如探照燈般的光束掠過鐵皮車廂的頂端。不久,一列火車開來。兩車交彙。轟鳴聲加劇,持續,遠去。然後天地恢複黑暗。

下半夜,大地朦朧,好似被墨汁浸沒。

我看看洪可馨,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我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心想:“不管怎樣,先逃脫他們的追蹤吧。”

我十分疲累,靠在車廂上,也淺淺的睡著了。

車緩緩地減速了。

再過一會,火車穿過晨霧,進入一個叫“九通鎮”的中轉車站,緩緩停了下來,開始給車頭加水。

我抬頭看看天色,東方隻有一絲被棉絮遮蓋的微光。

我怕被人發現,背起洪可馨,爬下車廂。

我把她放在候車站台的長凳上,去一旁的電話亭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阿彩,問我現在在哪兒。她說收到風聲,大家都在追殺我和洪可馨。大家還說我們已經私奔了。我說一言難盡,讓她幫忙去找包德,說洪可馨受了傷,請他幫忙。然後再請她存些錢到我的銀行卡內。袁夢蘭也在旁,奪過話筒問我怎麼回事。我說自己被陷害,回去再解釋。她叮囑我小心。

我去小攤買了食物,圍巾,一頂帽子,拿回來給洪可馨圍上,戴上,然後扶著她上了一路過的火車的客運車廂。

我找了個角落的位子,扶她坐下。

車開了,風驅散了車內的熱流。

我側頭向窗外看去,火車經過了一個路牌,路牌上寫著“桂花墟”三個字。

“為什麼,你要幫我?”她低聲問。

我低聲說:“不為什麼,因為莊園的事和我的師妹有關,我作為堂口負責人,有責任保護你。”

她歎氣,說:“我求你一件事,就是,就是帶我回水月宮去。我暫時不打算去雪山。”

我點頭,“你的狀態不適合長途跋涉。這我了解。”

三個穿綠色製服的人穿過車廂,前來售票。我買了兩張票。一人看著眼熟。我記得恩師的技工徒弟在火車上當頭,便買了兩包名牌香煙遞給對方。他認出是我,開始時執意不收,說:“都是自己兄弟,這成什麼樣子。”

我執意要他收下,他便再也不推回。

我問:“車要駛向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