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益壽這個結果,到底是源於習武的行為本身,就可以直接推演出的必然量呢?
還是習武時,某些特定套路產生效果,積累而成的總計量呢?
如果是必然結果,那麼如何將這個必然結果放大,增加本來就會增加的壽命呢?
如果是積累結果,那麼積累的過程增加是不是也可以令結果同樣增加呢?
……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就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透,這種自以為是比愚蠢還要可怕。
秦始皇讓徐福去求藥,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吃藥就能不死?原理是什麼?證據又在哪?不過一麵之辭罷了。
醫家講究“扶正祛邪”,“正邪”乃是辯證概念,內中含義博大精深。
虛弱為“邪”則可養精氣,病症為“邪”則可治百病,那衰老可不可以作“邪”的一種呢?
就像之前講的,若你們能弄清楚,搞明白,那這就是不老之法。
知武道能強體而不練,知醫道善養生而不究,那你求的是什麼長生?
先不說天上掉不掉這燒餅,就算掉了砸中你,你也不過就是個泥燒土胚,一打就破。”
洪蘊終於結束了驚世駭俗的深井冰發言,麵前聽講的兩人卻是頭暈眼花,不過還好兩人都是家學淵源,這亂七八糟的發言都還能聽得懂。
陸炳更是福至心靈地蹦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把洪蘊目前為止所作所為都串在了一起,不過他不敢說,隻能先緩緩試探。
“所以先生你進宮真是為了學習?”
“不錯!陸小哥你總算還記得正事兒。”
“陸卿自帶他去文淵閣吧,朕得緩緩。”
先前洪蘊發言還真讓嘉靖有所觸動,琢磨著是不是把那些封了養著的博士、禦醫們拉出來修修道經,證證醫典。
洪蘊徑自跟著陸炳去了,到了文淵閣存放典籍之處,就像老饕遇見了美食,一頭紮入了書的海洋,直接把陸炳拋到了腦後。
陸炳卻沒有離開,他在門邊靜立了許久,某一瞬間似乎想通了什麼,眉宇之間愁色盡去,自嘲一笑,直接問到:
“先生先前謀劃大多已被打亂,卻似乎一點也不急呢。”
“啊?你說什麼?”
洪蘊從書卷堆中抬頭,眼神朦朧,神色迷迷糊糊,似是沒有回過神來。
“先生之前謀劃,於泰安府養望,借著異能,使當地人對前世今生這等虛無縹緲的神鬼之事深信不移;
先生於北直隸各處散布神功殘章,卻也已經足夠驚人,不過習練月許就已經有人可以數位士卒;
所謂‘國之大事,在戎在祀’(見ps_2),先生最後又在京城中講造反的故事,把那些宋時反賊說的俠肝義膽,我聽了都覺得他們當真是一條條好漢子呀!”
最後一句“好漢子”陸炳尤為咬牙切齒。
“名望、民望和武力,先生最後居然隻是為了來這兒看看書的嗎?
卻不知自己所為連累了多少無辜百姓,他們的鮮血皆因先生而流,先生作為教唆造反的罪魁禍首,竟然還能看的下書嗎?”
洪蘊這次聽清楚了,反而笑了起來,笑的天真純粹。
他沒有回應陸炳的話,反而問道:
“你不必繞彎子,有話直言便是,你一個承父蔭,襲母惠的官兒~居然和我說起窮苦百姓的性命,簡直怪哉怪哉,也不嫌硌應得慌!”
那個“官”字被叫的百轉千回,諷刺調侃的意味呼之欲出。
若說陸炳之前一番話還是七分試探,三分真心,但被洪蘊一激,下麵一番話卻是切切實實的發自內心了。
“先生此言大謬!我承認當朝為官之人中,和光同塵者多,而兩袖清風者少;欺上瞞下者眾,而為民直諫者寥寥。
然萬事之間陰陽流轉,曲直之間自有天意。
當今為官位微者,若想以後作威作福,必先讓百姓享盡樂處。
待得升遷,得以麵見天顏,對下作威作福之時,自有皇上明見萬裏,乾綱獨斷。自我朝聖人登位以來,又何嚐有人真正作過威作過福。
為官者本來就是事君之人,當今聖上賢明,百姓自然安享太平。
先生所為實是……實乃大逆不道,若真天下大亂,於先生又有何益處?”
“你錯了!”
“嗯?”
“你雖看的明白,卻和我無關。
你聽好了,我的名字叫洪蘊,算卦是我的職業,說書是我的興趣,那些武功則是我給這個世界的一個選擇。
造反?奪位?那些從來與我無關。
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旅者,我尊重每一個生命的獨立性和尊嚴。
我隻不過給了那些站在土地上,日日夜夜守著糧食,卻還會餓死的農人;
給了那些支持這城市的表麵繁華,卻活在城市角落邊緣的離人;
給了那些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傳承手藝、清白掙錢的匠人,甚至許許多多循規蹈矩,卻雖生猶死的普通人們一個選擇。
而且這個選擇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重要,我不過給了他們一把錘子,至於他們要不要?揮不揮,那不是我能決定的。
有的人哪怕有了錘子也注定不過擺設,甚至是深埋櫃中的收藏,一輩子用之不上;
而有的人哪怕沒有錘子,也會揮拳讓敵人頭破血流。
而我?無足輕重。我隻不過在他們的岔路口插了一塊新的路牌。
而走哪條路?要不要走上這條路?這個選擇權,從來都不在某一個人,而是在這天下的芸芸眾生自己才能決定。
那些人的命運和道路隻應該取決於他們自己,而不該是旁的什麼人,哪怕你、哪怕我,哪怕你家的英明聖上。
他們如果不走這條新路,那留在他們的老路上一飛衝天或是隕化成泥,都是他們的選擇,哪怕以後再是慶幸或是後悔,那也與我無關;
同樣的,哪怕他們走了新路,那麼他們無論是踩到陷阱、走投無路,還是落下懸崖,命懸一線,那也同樣與我無關。
因為路是自己選的,路始終都在那裏,而我不過是個豎起道標的人。
連人都是如此,又何況這個天下?
從中原有考以來至今2000多年(按西周晚期,公元前841年算),眾學者所究3600多年來(夏一代,公元前2100年算起,啊啊啊,作者的話ps太多,寫不下了,用括號吧),從未有過真正的,一人之力就挑起的天下大亂。
凡亂天下之眾者,雲從者最初所求不過兩字——“活著”罷了,而為首者、居高位者,也不過是為了“活得好”三個字而已。而天下大亂之因,從來不在某個人,而是在於他們“活不下去”,“活不好”。
你以為你比你家皇上聰明嗎?還特意等他出了宮才來質問我?
隻是他已經看清了局勢,做出了他自己的選擇而已,或者說他既然允我進了文淵閣,那自然就已經為他的朝廷做出了選擇。”
陸炳被這一串話給震得頭皮發麻,尤其前麵的旅人說和選擇論,真正讓人看到了什麼叫做漠然如神,表麵看似尊重每一個生命,其實骨子裏就是不在意罷了。
具體例證請想想自己嘮叨的爸爸媽媽,在意帶來幹涉,尊重則是規勸,這才是愛。
哪像洪蘊,不在意不幹涉,成亦不喜,敗亦不悲。
陸炳待到聽得那句“你不比你家皇上聰明”(為表述發表就不用問句了,當然,如果有人能用原句把這句話說舒服請告訴我)才露出一絲喜色。
化身話嘮的洪六歲似乎想一次把話說完:
“現在,我也給你自身一個選擇,做我的弟子,得傳我道,得受法門,你可願意?”
明明身體尚幼,語音稚氣,卻有一種說不清的氣氛彌漫,讓人不自覺的肅穆起來。
陸炳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不自主的猶豫起來,倒不是嫌洪蘊小,實在是洪蘊之前的抉擇論實在駭人聽聞,這種老師收徒實在讓人擔心。
“請問先生,您的學生隻能學您的道嗎?”
陸炳知道,洪蘊本事肯定有,但那種思想還是太嚇人。
最殘酷的事實是,以到洪蘊目前的表現來看,可以看透人心念頭(他自己以為的,其實沒有,詳情請翻閱前文)。
隻學其法不學其道一定會被發現的,你以為我不想隻學方法論,不學世界觀嗎?
“嗬嗬!非也非也。”洪蘊搖頭晃腦,先前氣勢瞬間消失,光看這長相,竟然、竟然有幾分可愛?
“所謂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你學不了我、不需要學我、也不能學我,你隻需要做你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我不過是一個引路人,這條路我能帶你走一程,但往哪個方向走還是你自己決定,我能做的不過是教你一種新的走路方法,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