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始嚐試著交往。我發現,他是一個比看上去還要積極、熱血的人,哪怕是在談戀愛這件事上。他買了很多情侶裝、情侶杯、情侶鞋,連襪子也是情侶的。他在日曆上mark下未來一年的每一個節日、休息日,甚至交往100天紀念日、200天紀念日、一周年紀念日,然後計劃好幾個慶祝方案,以備候選。麵對他的積極,我並無感覺,隻是不鹹不淡地配合著,心裏想著,也許那些紀念日根本就撐不到吧。
但是,不久後,當他在商場裏,煞有介事地準備了一場驚動了幾千人的求婚,甚至說服了我的父母,在眾人的圍觀下,他激動得臉頰通紅,眼裏閃出亢奮的淚光,或許被自己感動得不輕。這個時候,我猛然發現了他最大的優點,那就是這個人,永遠不會使我產生愛情,也永遠不會使我陷入快樂的泥沼。
我答應了。
我喜歡的人來找過我,百般勸阻後,他問:“你真的想好了嗎?”“想好了。”我說。我想,他的勸阻隻會加速我要逃離他的決心,加速我下決定而已。
婚後,我想我終於解脫了,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不幸呢?我一天一天潦草度日,不再配合丈夫那些過剩的熱情,把日子漸漸過成那些起球的情侶襪、褪色的情侶裝,一切塵埃落定,我不再對快樂抱任何希望和期待。我想,妹妹的死,我終於不用自責了,即使她是被我咒死的,或是被我丟棄而死,即使她死前多麼慘烈、可憐,我過得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我也因此搭上了一生,沒有人可以責怪我了,包括我自己。一天天過去,我心如止水,睡眠踏實,很少再想起妹妹。
從這一點考慮,我的婚姻,簡直成了我的最佳保護傘。
而丈夫卻和我相反,婚後他的熱情並沒有減退半分,反而暴露了他對幸福生活洶湧澎湃的期待和熱情。他躊躇滿誌,摩拳擦掌,做足心理準備,要開展他甜膩、滾燙似火的婚姻生活。我們的生活被他24小時秀在朋友圈裏,一個甜筒、一個情人節大餐、一枝玫瑰,甚至一個早晨的吻,紛紛被他加上粉色心形邊框,配上雞血衝天的幸福生活箴言。
而這些行為,隻會讓我越來越對他無感,甚至厭煩。我在想,如果換成我喜歡的人,這些事情也許真的是甜蜜的,頂多是讓人寬容發笑的犯傻,那樣倒麻煩了。但換成不喜歡的人,這就是發蠢和惡心,事情就好解決多了。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他接吻自拍的要求,推開他的玫瑰,對他所亢奮的一切表達無感,然後繼續回到我黯淡的、冷色調的世界裏。
“不要掃興啦。”看著我鬱鬱寡歡的臉,丈夫都會這樣說。
如果我繼續不買賬,他就變出一個新鮮玩意兒,一個新奇的玩具,或是一盒永生花。接著,他就會在朋友圈寫下我生氣然後“被他的小禮物哄好”的甜蜜小趣事。而我繼續不買賬,他也就不再管了,而是自顧微笑著去回複那條狀態下的評論。
我開始懷疑,丈夫做的所有事情並不是因為愛我,而是我,成了他實現幸福生活願望的工具,他愛的也僅僅是幸福生活這個概念本身吧。正因為這樣,所以當他看到我不開心時,也隻是強調不要掃興,不要掃他的興。
但隨著時間推移,丈夫也開始暴露他煩躁、歇斯底裏的一麵,如果我總是對他愛理不理,不配合他那些秀恩愛的戲碼,他就會惱羞成怒,破口大罵,說我是神經病。
不久後,他就提了離婚。離婚的那一天,他抓住我的肩膀拚命搖晃。“都被你毀了!”他喊道,“從小到大,我的一切都很順利,任何願望都能完成,但是現在都被你毀了。”
因為太激動,他沒有留意我身後就是高高的石梯,繼續使勁搖晃我,我根本沒反應過來,就掉了下去。
等我醒過來,就已經在醫院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守著我。“感覺怎麼樣?”他問。
“還可以。”我說,接著,拚命回憶自己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好久沒見你了。”他又說。
“你是誰?”我一頭霧水,看著眼前這個對我滿眼關切的男人。
他什麼也沒說,就去叫了醫生。接著,他們告訴我,我失憶了。
其實,我的腦子裏也不是一片空白。我隱隱記得,自己身上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情,我隻是想不起來那件事是什麼而已。我也隱隱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甚至,有一種很近很近的感覺。具體的我都不記得了,但我並不急著去記起來,我感到有一種徹底解脫的感覺,就像新生,我渾身放鬆,甚至哼起了歌。
他笑了。“看到你這麼開心真好啊。”他摸摸我的頭。
“是嗎?”我也笑起來。
在他的悉心照顧和陪伴下,過了不久,我就出院了。隨後,在他的幫助下,我又回到工作單位,開始摸索著熟悉工作,熟悉同事和領導。
我發現,每次看到他,我都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我分外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而他對我似乎也一樣。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就在一起了。
“我帶你去喝一杯吧。”有一天下班,他神神秘秘地說,“公司旁邊有一家酒吧我很喜歡。”
“好啊,上次我們去的那一家嗎?”我脫口而出。
他盯著我,久久地沉默。周圍的人都盯著我。
我馬上意識到出了問題,自摔倒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酒吧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時候,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就連自己也沒發現。
“你昨天提過了。”我頭昏腦漲,慌忙地想要做著彌補,“不對,前天吧,反正你好像無意中提過。”
他還是死死盯著我。我能感覺到自己在顫抖,我低著頭,滿臉通紅,等著被撕破謊言,等著一切回到從前,我還是那個害死了妹妹,永遠無法擺脫讓人窒息的內疚、不得翻身的失樂人。我閉上眼睛,像是等待被宣判死刑。
“是呀,我昨晚都跟你說過了。”他突然笑著說,接著,他朝我走過來,擁抱我,“你當時已經快睡著啦,我還以為你沒聽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