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近詩人聞一多
聞一多(1899—1946),湖北浠水人。中國現代著名詩人。原名聞家驊,又名亦多,字益善,號友山,亦號友三,後改名聞多、聞一多。
“五四”運動爆發後,聞一多熱情地投身到“五四”運動中,表現出強烈的愛國熱情。1920年開始詩歌創作,早期詩作自編手抄為《真我集》,其中十五首詩歌是他詩歌創作的最早嚐試。
1923年9月,他的詩集《紅燭》出版,其中歌頌了自然美、青春美,抒寫詩人理想,特別是抒發了強烈的愛國主義感情。他致力於新詩藝術美的探索,1926年發表論文《詩的格律》,提出新詩要具有“音樂的美(音節),繪畫的美(辭藻),並且還有建築的美(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的理論主張,並努力實踐,寫出了許多精美詩篇。他所開創的格律體的新詩流派,影響了不少後起詩人。專製製度和黑暗現實促使他拍案而起,投身到民主鬥爭中,成為一個勇敢的民主鬥士。他寫下了許多抨擊社會時弊和批判傳統的雜文。在一係列演講中,他為民主自由而呐喊。
詩歌名作有《七子之歌》《發現》《聞一多先生的書桌》等。
《七子之歌》是聞一多1925年3月在美國紐約留學期間創作的一組組詩。詩人以擬人的手法將這七處“失地”比作遠離母親懷抱的七個孩子,用小孩子的口吻哭訴他們被迫離開母親的繈褓,受盡異族欺淩,渴望重回母親懷抱的強烈情感。
《發現》的寫作時間,從內容上看,當在聞一多回國後不久。它表現的是詩人對當時在軍閥混戰下的殘破祖國的失望和悲哀。沉淪的祖國,遠遠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麼美好,山河破碎,民生疾苦,無不刺痛詩人的心。“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愛國主義詩人形象躍然紙上,是愛之深,才傷之切。詩人艾青的名句“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可為聞一多此詩的注腳。
《聞一多先生的書桌》采用擬人化的對話方式,寫出了詩人的存在狀態。如果說戰鬥是一種常態,在這首詩歌裏我們看到了詩人的自我調劑,以幽默輕鬆的口吻,表達了自己的些許情趣,讀者看後想必也會莞爾。
《口供》是聞一多先生的自畫像,是精神上的自畫像。它以第一人稱口吻,供述自己的種種;以全景角度,表明自己的高尚情操,也不忘挖掘自己內心裏的其他東西,似是揭露,實則一脈相承,表明了詩人的追求與渴望。
《死水》作為詩人的重要代表作,集中反映了詩人對黑暗社會的不滿,隱藏著對祖國深深的愛,詩篇充滿了對光明的呼喚。有什麼愛比愛祖國更深厚呢?然而,當詩人回國後發現深愛的祖國居然是這般模樣——“一溝絕望的死水”,怎能不讓詩人痛徹心扉?愛之愈深,恨之愈切,期待火的燃燒,期待革新的實現,詩人用“惡魔”來說事,表達了對開墾新社會的急切心情。
《奇跡》是詩人對自己前期創作的真誠的反思,是對詩歌創作經驗的感悟,表達了對靈光閃現的渴望。盡管詩人的創作未能等到“奇跡”的閃現,但這一命題的提出,讓人們重新審視詩歌創作,也期許“奇跡”的刹那踴躍突現,對無病呻吟的創作是種鞭笞,多了一分引導。
二、我和我的祖國
(一)《七子之歌》——一寸土地一寸情
《七子之歌》是愛國詩人聞一多的代表作之一,最初發表於1925年7月4日出版的《現代評論》第2卷第30期上。
20世紀20年代初,剛從清華學校畢業的聞一多遠涉重洋,到美國留學。從1922年開始,他在美國的幾所高校學習美術,與此同時,又花很大精力從事新詩創作和文學研究。異域他邦獨居,更增加了聞一多對祖國和家鄉深深的眷戀情懷;在西方“文明”社會中親身體會到很多種族歧視的屈辱景況,更激起詩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聞一多寫下了《七子之歌》這篇愛國思鄉之作。
《七子之歌》發表的時節,正值中國人民反帝反封建鬥爭的高潮期。此詩把被帝國主義掠走的澳門、香港、台灣、威海衛、廣州灣、九龍、旅大(旅順大連),喻為七個與母親離散的孤兒,表達了被掠走的七塊土地對祖國的眷念。詩歌一問世就引起了人們強烈的共鳴。
聞一多先生在《七子之歌》的開篇直抒胸臆: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詩人作《凱風》以湣之。吾國自尼布楚條約迄旅大之租讓,先後喪失之土地,失養於祖國,受虐於異類,臆其悲哀之情,蓋有甚於《凱風》之七子,因擇其與中華關係最親切者七地,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懷祖國之哀忱,亦以勵國人之奮興雲爾。國疆崩喪,積日既久,國人視之漠然。不見夫法蘭西之Alsace-Lorraine耶?“精誠所至,金石能開”。誠如斯,中華“七子”之歸來其在旦夕乎?
《七子之歌》由於每一首詩都是用第一人稱的擬人化手法寫成的,所以他所寫的每一座城市港口,都具有自身的曆史的和地理的特色。詩運用擬人化的第一人稱“獨白”的方式,不但便於自報家門,而且增強了一種歸屬感的親情,使每一首詩都灌注著被擄掠的血肉之軀的疼痛感。
融曆史感與現實感於一體,是這一組詩的又一大特色。《七子之歌》不僅能喚起我們強烈的自省意識,而且能鞭策閱讀者自強不息,不落於後。
(二)《發現》——我回來了,你卻……
作為祖國忠實的兒子,當他懷抱著強烈的愛國之情和殷切期望回來的時候,表現的不是一種狂喜,而是呼天搶地的深切悲痛。詩人墜入了一個可怕的深淵。他在美國所想象的美麗祖國的形象,破滅了;他賴以支持自己信念的一根偉大支柱,傾折了。他所看到的和他所希望看到的恰恰相反,他得到的不是溫暖,而是一片黑暗、殘破的淒涼。他痛苦,他悲傷,他憤慨,他高歌當哭……詩人集中而凝練地表現了他闊別重返祖國後突然變化的精神狀態,並賦予它活生生的形象。這就使讀者在感觸到作者那仿佛快要爆炸的熱情時,不免深深思索。
有誌之士,常心懷祖國,關心民生疾苦,把愛永藏心中,這愛是深沉的,濃厚的,無法衡量其重量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這是屈原的心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張載的期許;“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是範仲淹的態度;“衙齋臥聽簫簫竹,疑是民間疾苦聲”,這是鄭板橋的情懷;“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這是左宗棠的寄語。千百年來,知識分子的人道情懷,裹挾著無窮的力量與智慧,積澱、再積澱,加深了後來者對祖國、人民的理解,達到更高的境界。仁人誌士憂懷天下蒼生,從來都是寧願承受更多的苦難,也不忍看蒼生流淚的心。聞一多“發現”的一切,正是一直以來被人們惦記的祖國,而“苦難”真的存在,無法不讓“發現”的人心情鬱悶、苦痛!
也許,習慣性地在破碎的環境下生存,不會覺察什麼,因為敏感的神經已經麻木。可恰恰相反,詩人是從異域歸來的,發現的痛苦,激蕩其愛國的神經,發現越多,痛苦越重,自覺負擔也更重了!
(三)《聞一多先生的書桌》——停足,賞一湖煙雨
在詩集《死水》中,這是唯一的一首真正輕鬆幽默的詩歌。
聞一多整日伏案工作,無心料理生活事務,以致連他自己的書桌也堆得亂七八糟。偶爾擱筆的閑暇之時,詩人打量這一片“慘不忍睹”的世界,倒覺出了許多樂趣來。在他眼裏,所有的用品、雜物都仿佛“人格化”了,他們互相指摘、彼此嗔怪,好不熱鬧。
墨盒因沒有了墨水而呻吟,靠近窗邊的字典因被雨水漬濕而叫喊,卷曲著的信箋發牢騷,塞滿了煙灰的鋼筆怨聲載道,還有,被火燎著了的毛筆,受擠壓的鉛筆,還有,香爐、大鋼表、稿紙、筆洗、桌子、墨水壺等等,沒有一件什物表示滿意,他們異口同聲地向主人抗議!
作為聞一多詩歌裏有鮮明特色的一首,閱讀本詩若能結合其他眾多愛國詩篇一起閱讀,便可感受到詩人在不同的生活節奏下的心緒。
懂得自我調節,才能更好地戰鬥。我們看到了多麵的詩人的形象,而這多個麵卻構成了立體的詩人形象,是補充和完善,使詩人形象更為豐富,與我們的距離也更近了!
這才是生活中的詩人形象。
(四)《口供》——你怕不怕另一個“我”
本詩是詩人《死水》集裏的第一首詩歌,具有引領性作用。閱讀這首詩歌,要特別注意兩節的藝術表現手法的運用。
首先,需要把握詩歌內容在上下節間的反常表達。第一節詩歌非常完美地塑造了“口供”者的形象,否定自己是詩人,然而句句都讓讀者領會到詩人的魅力。詩人愛堅貞,愛國,愛英雄,生活能甘於清苦,“糧食是一壺苦茶”,這些非常接近於我們所想象的完美形象。從誌向上看如此,從物質生活上也是如此,詩人低調而含蓄,內涵豐富且品位高雅,讓人不由得高山仰止。
詩人的構思是奇特的,我們發現,第二節“口供”者的形象立即發生轉變,那是另一個我,“蒼蠅似的思想,垃圾堆裏爬”。如果我們在第一節還屬於一直是在審美的狀態中前行,在進入第二節後,就步入了詩人營建的審醜氛圍之中了。詩人第二節一開口就問,“你怕不怕”那另一個我?
在塑造美好形象的同時,揭露令人可怕的、醜惡的甚至令人惡心的方麵,並不矛盾。與聞一多同為新月社成員的徐誌摩的《殘春》《一個噩夢》及《又一次試驗》等眾多詩歌中,不也用同樣的手法來表現嗎?如《又一次試驗》裏,上帝最後的結論是“哪個安琪兒身上不帶蛆”,與《口供》“蒼蠅似的思想”這樣的表達非常相似。
內容上這樣處理,並非一人或幾人如此,而是一個潮流,在那個時代的象征主義詩歌裏多可見這樣的現象。另如李金發的那句詩:“生命便是死神唇邊的笑”,美與醜互相映襯,形成了張力,刺激著讀者。現代中國詩人們遙接異域,與波特萊爾《惡之花》中關於美與惡的表現相通,表達了對事物的批判性審視的目光與毅力。將醜也納入審視的範圍,確實不容易。
其次,我們閱讀本詩,要把握兩節間藝術上的處理。聞一多先生古詩底蘊深厚,對漢語的感悟是深厚的。他能將我們用白話帶入古詩的意境,同樣也能用白話將我們拉回現實的狀態。
在本詩第一節,詩人將美好的意境展現開來,白石、青鬆、大海、菊花、苦茶,點綴其間的有古詩慣用的意象。對於熟悉詩歌的人而言,這些意象共同關聯塑造的詩人形象是很容易獲得共鳴的,那種美麗,是在既有精神家園下創造出來的。
然而,詩人筆鋒逆轉,運用了新的策略,以視角出現反差的辦法,刺激讀者。讓讀者滑入自己設計的渠溝。審美還意猶未盡之時,被另一種狀態迎麵包圍。審醜開始,你不得不麵對。
當然,我們並不覺得醜就不可審視,也並沒覺得那樣寫就影響了詩人的高尚情操,與之相反,我們看到了一位真正的愛國主義詩人在如垃圾般的舊社會裏掙紮與奮鬥的影子。
《死水》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看它造出個什麼世界。
這樣的世界,讓醜惡來開墾,也許真能變了模樣呢!而醜惡,是與美相對的,如果美是醜的,那麼惡就是美的!
(五)《死水》——這令人窒息的夜啊
詩歌寫於1925年4月。1922年,詩人從清華學校畢業後赴美留學,學習繪畫和文學,1925年回國後,看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祖國到處破碎淩亂,民不聊生,充滿了憤恨與絕望。軍閥混戰帶來的絕非詩人理想的社會狀態,其情緒深受感染。
這首詩歌是聞一多的重要的代表作,深刻地反映了詩人的愛國情操。麵對黑暗腐敗的狀況,詩人怒其不爭,用“一溝絕望的死水”充分表達了對惡勢力的憎恨。詩篇結尾一節重複使用“一溝絕望的死水”起了強調的作用。這不是詩人的理想國度,“不是美的所在”,詩人甚至覺得,還不如“讓惡魔去開墾”,也許,那樣能創造出一個什麼新的世界。由發現國家的黑暗到呼籲革新,詩人充滿了對國家未來的關心之情。
閱讀這首詩還要把握詩人在藝術方麵的創造。詩人對詩美的追求不鬆懈,能堅持創新精神,讚譽“戴著腳鐐”跳舞的行為。他曾經從遊戲規則的角度稱,“我們盡可拿下棋來比作詩,棋不能廢除規矩,詩也就不能廢除格律”(聞一多《詩的格律》)。詩人自己說過,《死水》是自己對新詩格律的“最滿意的試驗”。確實如此,聞一多提出的“三美”主張,在本詩中有明顯的體現。在吸收西方現代派將醜當做審視對象的基礎上,他融入了繪畫的元素,注重色調的配置,濃墨重彩地勾勒出黑暗的令人窒息的“死水”般的祖國。詩歌每四句為一小節,整齊有序,建築美的追求明顯。在用韻上也很考究,詩篇在每小節的第二句和第四句的尾字上押韻,讓詩歌讀起來朗朗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