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新月派影響的臧克家,能夠不囿於桎梏,憑借以往生活經驗以及對古典詩歌的習得,關注現實,走出一條獨特的道路來,著實難能可貴。《難民》《老馬》《販魚郎》等作品,都體現了臧克家在吸收其他理論的基礎上自己進行獨創的嚐試。詩人借鑒了新月派對詩歌在形式上嚴謹的要求,同時能麵對現實,反映苦難的現實。
《難民》這首詩是一副場景的勾勒,“薄暮”“古鎮”“難民”“炊煙”,這些在古典詩歌裏的意象在詩中可以見到,卻又因時代不同,具有別樣的意義。當讀者看到最後——難民不得不離開古鎮,去往一個前途仍舊未卜的地方時,悲涼之感陡增。漂泊不定,成了難民生命過程中的主調。
三、精彩賞析
(一)《老馬》精彩賞析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
它橫豎不說一句話,
背上的壓力往肉裏扣,
它把頭沉重地垂下!
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淚隻往心裏咽,
眼前飄來一道鞭影,
它抬起頭望望前麵。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表明老馬別無選擇,命運不在自己手中的無奈,也突出了他人的不體恤,為了自己而不顧及老馬的感受。“橫豎不說一句話”,極言隱忍之狀,沉默,沉默,還是沉默,似乎已經成了老馬性格中固有的慣性處世方式。如果這算是一種倔強,這倔強之後是否能爆發,從而奮起反抗?讓讀者不由得寄予了些許期待。
“往肉裏扣”盡顯壓力之深重,迫害強度之大,形象地傳達出老馬的苦難,使讀者不由得生發憐憫之心。這痛苦似乎紮到了老馬的身體裏,更深入到老馬的內心裏,又何嚐不已抵達詩人的心靈深處?
當我們欣賞這首詩到“眼前飄來一道鞭影”的時候,不得不佩服臧克家作為一個苦吟詩人在遣詞造句方麵所下的功夫,能感受到詩人對字句的錘煉極其講究。“飄”字,傳神地表達了羸弱的老馬背負重擔已經夠痛苦,這還不算,老實與辛勤並未得到獎勵,而是鞭子的抽打或吆喝,這時鞭子是“飄”來的,似乎老馬已經恍惚無力,但不得不承受眼前的這鞭子。這鞭子是“飄”來的,似是輕柔,實已如雪上加霜,對老馬形成新的摧殘。
火光在前,給人以心靈的慰藉,那麼老馬“它抬起頭望望前麵”,詩人在結尾處是否在暗示什麼?我們可以這樣認為,那正是要指明微薄的希望,否則老馬便再無前行的力量!
(二)《難民》精彩賞析
日頭落到鳥巢裏,
黃昏還沒溶進歸鴉的翅膀,
陌生的道路,無歸宿的薄暮,
把這群人度到這座古鎮上。
這些詩行裏,仍然可以看到中國古典詩詞中的一些典型意象“夕陽”“古道”“古鎮”,寥寥幾筆,古典意境便展現在讀者麵前。與古代詩詞不同的是,此詩寫的是舊中國無歸宿的難民,而非敘離別情誼那麼富有情調。這首詩歌敘述的是苦難無從克服,而非別離的兒女情長那麼簡單。
詩行中“溶”字用得非常巧妙,足見詩人在錘煉字句上的功力。既然“日頭落到鳥巢裏”了,表明時間確實很晚了。黃昏到了,但仍然有光線,可光線照到歸鴉,但還沒“溶”入翅膀,可見夜的黑幕還沒有徹底降下。
難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腳的地方,否則長夜漫漫,饑餓和疲倦的痛苦難以承受,所以我們看到他們來到了陌生的古鎮。“無歸宿的薄暮,把這群人度到這座古鎮上”,打破詩句中字詞的順序來解讀,就是薄暮將無歸宿的人群度到這座古鎮上。
然而,難民的苦楚在那個時代是普遍的,這個地方不能接納,到另一個地方不也一樣如此嗎?
“薄暮”“難民”,這種意境的勾勒,似是個縮影,它代表了當時整個時代的現狀。
四、點睛之論
克家的詩,沒有一首不具有一種極其頂真的生活的意義。沒有克家的經驗,便不知道生活的嚴重。
——聞一多
雖采用新月的形式,卻沒有像陳夢家、朱湘等那麼著重格律,尤其是內容方麵,他更是出了新月派的軌。沒有戀愛,沒有花,沒有月,簇新的姿態出現在詩壇上。
——蒲風
在新詩史上,詩人臧克家無疑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藝術上的“堅忍主義”態度,使他能夠直麵現實的險惡痛苦,在人生的“荊棘尖”上鍛造自己的語言,從而與那些沉溺於形式經營的詩人區分開來。這一點為他贏得了廣泛的讚譽,臧克家的名字,也一度成為新詩上“現實主義”精神的代名詞。
——薑濤:《新月內外:臧克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