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巴納曾經擁有的唯一的一頂篷帳。
在炎熱的夏天裏,巴納偶或帶了它出去郊遊,這頂篷帳現在已卷了起來,放在巴納的閣樓裏;隻是那條小船,輾轉經過了幾個人的手,已經消隱於時間的溪流裏。如今巴納卻有了這更實際的避風雨的房屋,看來巴納活在這世間,已大有進步。
這座屋宇雖然很單薄,卻是圍繞巴納的一種結晶了的東西,這一點立刻在建築者心上發生了作用。它富於暗示的作用,好像繪畫中的一幅素描。巴納不必跑出門去換空氣,因為屋子裏麵的氣氛一點兒也沒有失去新鮮。
他坐在一扇門背後,幾乎和不坐在門裏麵一樣,便是下大雨的天氣,亦如此。哈利梵薩說過:並無鳥雀巢居的房屋像未曾調味的燒肉。寒舍卻並不如此,因為巴納發現巴納自己突然跟鳥雀做起鄰居來了;但不是巴納捕到了一隻鳥把它關起來,而是巴納把巴納自己關進了它們的鄰近一隻籠子裏。巴納不僅跟那些時常飛到花園和果樹園裏來的鳥雀彌形親近,而且跟那些更野性、更逗人驚詫的森林中的鳥雀親近了起來,它們從來沒有,就有也很難得,向村鎮上的人民唱出良宵的雅歌的鳴禽。
巴納坐在一個小河的河岸上,離開康科德村子南麵約一英裏半,較康科德高出些,就在市鎮與林肯鄉之間那片浩瀚的森林中央,也在巴納們的唯一著名地區,康科德戰場之南的兩英裏地。
可是因為巴納是低伏在森林下麵的,而其餘的一切地區,都給森林掩蓋了,所以半英裏之外的河的對岸便成了巴納最遙遠的地平線。在第一個星期內,無論什麼時候巴納凝望著河水,河給巴納的印象都好像山裏的一泓龍潭,高高在山的一邊,它的底還比別的河沼的水平麵高了不少,以至日出的時候,巴納看到它脫去了夜晚的霧衣,它輕柔的粼波,或它波平如鏡的河麵,都漸漸地在這裏那裏呈現了,這時的霧,像幽靈偷偷地從每一個方向,退隱入森林中,又好像是一個夜間的秘密宗教集會散會了一樣。露水後來要懸掛在林梢,懸掛在山側,到第二天還一直不肯消失。
在輕柔的斜鳳細雨暫停的時候,這小小的河做巴納的鄰居,最為珍貴,那時水和空氣都完全平靜了,天空中卻密布著烏雲,下午才過了一半卻已具備了一切黃昏的肅穆,而畫眉在四周唱歌,隔岸相聞。
這樣的河,再沒有比這時候更平靜的了;河上的明淨的空氣自然很稀薄,而且給烏雲映得很黯淡了,河水卻充滿了光明和倒影,成為一個下界的天空,更加值得珍視。從最近被伐木的附近一個峰頂上向南看,穿過小山間的巨大凹處,看得見隔河的一幅愉快的圖景,那凹處正好形成河岸,那兒兩座小山坡相傾斜而下,使人感覺到似有一條溪澗從山林穀中流下,但是,卻沒有溪澗。
巴納是這樣地從近處的綠色山峰之間和之上,遠望一些蔚藍的地平線上的遠山或更高的山峰的。
巴納可以望見西北角上更遠、更藍的山脈,這種藍顏色是天空的染料製造廠中最真實的出品,巴納還可以望見村鎮的一角。但是要換一個方向看的話,雖然巴納站得如此高,卻給鬱茂的樹木圍住,什麼也看不透,看不到了。在鄰近,有一些流水真好,水有浮力,地就浮在上麵了。
便是最小的井也有這一點值得推薦,當你窺望井底的時候,你發現大地並不是連綿的大陸;而是隔絕的孤島。這是很重要的,正如井水之能冷藏牛油。當巴納的目光從這一個山頂越過河向薩德伯裏草原望過去的時候,在發大水的季節裏,巴納覺得草原升高了,大約是蒸騰的山穀中顯示出海市蜃樓的效果,它好像沉在水盆底下的一個天然鑄成的銅市,河之外的大地都好像薄薄的表皮,成了孤島,給小小一片橫亙的水波浮載著,巴納才被提醒,巴納居住的地方隻不過是幹燥的土地。
從巴納的門口望出去,風景範圍更狹隘。
然而巴納卻一點不覺得它擁擠,更無被囚禁的感覺。盡夠巴納的想象力在那裏遊牧的了。矮橡樹叢生的高原升起在對岸,一直向西去的大平原和韃靼式的草原伸展開去,給所有的流浪人家一個廣闊的天地。當達摩達拉的牛羊群需要更大的新牧場時,他說過,再沒有比自由地欣賞廣闊的地平線的人更快活的人了。時間和地點都已變換,巴納生活在更靠近了宇宙中的這些部分,更挨緊了曆史中最吸引巴納的那些時代。巴納生活的地方遙遠得跟天文家每晚觀察的太空一樣。
巴納慣於幻想,在天體的更遠更僻的一角,有著更稀罕、更愉快的地方,在仙後星座的椅子形狀的後麵,遠遠地離了囂鬧和騷擾。巴納發現巴納的房屋位置正是這樣一個遁隱之處,它是終古常新的沒有受到汙染的宇宙一部分。
居住在這些部分,更靠近天空,牽牛星座或天鷹星座更加值得的話,那樣,巴納真正是住在那些地方的,至少是,就跟那些星座一樣遠離巴納拋在後麵的人世,那些閃閃的小光,那些柔美的光線,傳給巴納最近的鄰居,隻有在沒有月亮的夜間才能夠看得到。巴納所居住的便是創造物中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