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漓來的時候,我正倚在乾清宮外的憑欄處,微微頷首,仰望著碧色藍天。心裏莫名地悸動著,五年了,其實我與她並未分開過。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們都如此,在同一片藍天下。隻是我在想她,她呢?
“皇兄。”殷漓輕聲喚我。
回頭,我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說道:“漓,你說這鄴邾的江山在皇兄手裏,你當真沒有想要過?”
隻覺得殷漓的指尖一顫,不可置信地望著我,臉色灰白。良久,他蒼然一笑,開口道:“想過。遇見她的時候想過,比任何時候都想。”
我怔住了。
他又道:“那時候,洛棋謀反,多少個日夜我都輾轉反側。恨不能假戲真做了,那麼她便能留在我的身邊了。可是皇兄……”他忽然仰起頭,眸中泛著光,“她對你也有愛,所以我不能那麼做。”
他說……也有愛。
心裏嗤笑著,殷漓用了“也”字,隻因他也知道,芙兒愛洛子商,愛得那般深,那般濃。可是我……居然隱約有些高興。
我可是皇帝啊,居然也會奢求她的一份愛!
深吸一口氣,罷了,動了情,還能如何呢?這麼多年了,夠了,真的夠了。我再也不想去計較什麼。
苦澀地笑著,歎息道:“朕忍了五年了,好似一輩子的時光。如今天下太平,朕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鄴邾的百姓。這大權,朕想交給你。”
“皇兄!”殷漓驚呼一聲,“你在說什麼?”
我放開了他的手,負手而立:“你不必說了,朕已經決定了。”
殷漓急忙繞至我麵前,開口道:“雖然當年母後用的手段我並不看好,可是你是我的皇兄啊,並不用對我愧疚的!”
愧疚啊,我自然是有的。
苦笑道:“可是朕也有私心,朕想……去找她。”
殷漓震驚異常:“五年了,還能去哪裏找?”他忽然又黯然道,“我也找過,一直找不到。”
堅定地道:“朕一定找得到。”有些話,我還是沒有告訴殷漓,就當我自私吧。
原來我一直以為她在雲國,所以殷漓才會找不到。卻沒想到她並不曾走,商丘黎莊啊,如此小的一個地方,她果然是藏得那樣好。
殷漓仍然搖頭拒絕:“萬萬不可,皇兄是這鄴邾的皇帝,怎能說走就走?”
他的話,聽在我耳裏,一片悲涼。猶記得他說過,江山美人若不能皆得,我定不會放手江山。可是現在,我想放棄了,他卻不願接受。
殷漓又道:“何況,母後定也不會同意的。”
太後麼?她倒真的是不會同意。她隻是怕殷漓這個從小過繼給別人的兒子會不如她的心。可是,當年她做的一切啊,如今放眼整個鄴邾,皇室的血脈除了我,便隻有殷漓了。
太後她,還能有選擇麼?
胸口一陣痛,踉蹌地退了幾步,扶著憑欄,低低地咳嗽起來。心下微微放了心,杏吟做事,從來都不會讓我失望。
“皇兄!”殷漓急忙扶住我,“怎麼了?”
他在扶住我的時候,指腹順勢搭上我的脈,雖然是問我,心底早已明白幾分了。他震驚地看了我一眼,大叫道:“來人啊,傳太醫!快傳太醫!”
我咳著,不說話,不阻止。
江生在藥理上堪稱一絕,而杏吟,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宮裏的太醫能瞧出端倪來,那麼當年那婕妤也別想生下芙兒了。
我知道,縱使我不愛江山了,太後也不會允許我放棄大權。若她知道我想出宮去找芙兒,定也不會同意的。
安靜地躺在榻上,太醫一臉凝重地為我把脈,一遍又一遍,連著手都開始顫抖。我知道,他定是不敢相信,所以一次次地來過。可是結果,卻還是一樣的。
太後急急地趕來,瞧了邊上的殷漓一眼,徑直朝我走來。向太醫道:“皇上究竟怎麼了?”
太醫一怔,推開幾步,跪下道:“回稟太後,皇上……皇上是心力交瘁……是操勞所至……”
“什麼!混賬!”太後臉色驟變,“皇上龍體不適你們如何會在今日才發現?”
“母後,咳。”我伸手拉住他,“朕的身子自己清楚,馮太醫你先下去。”
“謝皇上!”太醫重重地磕了頭,如釋重負地下去了。
藥我是今日服下的,每日請脈的太醫又怎會發現。我不想太後甚怒之下還要遷怒與他人,便隻能先叫其退下了。
我又道:“母後,朕這些年做的,您可滿意?”
“滿意滿意,皇兒,你是個好皇帝。”太後點著頭,早已哽咽起來。
好皇帝……
心下黯然了,我忽然想起那夜對芙兒說的話。
作為天子,朕不能阻止廟堂之上的異動……作為人夫,朕陪你的時間太少……
芙兒啊,現在,我安排好了一切,我放手了大權,隻想好好陪你了。
抬眸,撞上太後悲涼的眼,覺得愧疚起來。這幾年,我的勤政,她該是看在眼裏的。說句心力交瘁,她也沒有不相信的理由。可是說到底,她還是我的生母,至於那孝道,隻能讓殷漓替我盡了。
微閉了眼,半晌才道:“朕要把皇位傳給漓。”
“皇兒!”
“皇兄!”
殷漓雖已知道我的意思,卻仍然沒有聽我親口說出來得震驚。
太後在我邊上坐了,神色凝重:“皇兒,此事……”
“母後。”我打斷了他,轉向殷漓,“漓,你先出去。”
殷漓一怔,咬唇道:“是。”
見他出去了,太後迫不及待地道:“皇兒,你怎麼能如此輕率就說出傳位一事?你還年輕,將來定會有子嗣的!”
瞧著太後的神色,心下微微悲涼起來。她怎麼就不明白,殷漓也是她生的,又怎會對她不善呢?心裏帶著怒,開口道:“母後,若是朕沒有幾日可活了,您願意看著殷家的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太後身子猛地顫抖起來:“胡說!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定會沒事的。”
果然啊,我都如此了,太後還不肯讓我放手,更不要說我好端端的樣子了。氣憤地掀了絨毯,起身晃了晃,身子抵著一旁的案幾,怒目看著她。
“皇兒,你做什麼?”太後驚慌地過來扶我。
我側身,避開了她,冷笑道:“母後,若您不想朕早些西去,便不要管這件事了。”
“你……”太後氣得臉色鐵青,一句話,竟然說不出來。
“朕還……愛著她。”對這她,終於把話說了出來。
太後有些吃驚,喃喃地道:“可是她已經死了!”
是麼,原來忻茗告訴她芙兒死了……
看她一副心傷之色,嗬,她定是在可惜了芙兒腹中的骨肉吧?那****騙她芙兒有了我的孩子才抱住了她一命。太後現在定是後悔了,若是我有一兒半女,她也不會這般遺憾了吧。
“母後。”我低低地換她,“愛一個人的痛苦,您也明白。當年父皇愛的女人……並不是你嗬。”
一句話,令她退了數步。我心有不忍,卻要咬牙看著。定了定神,又道:“您得到了權勢,卻沒有得到他的愛。試問您真的,無憾麼?”
太後撇過臉,可是那滑出眼角的淚出賣了她。
我忍著心中的痛,說著:“母後,朕放手了五年啊!”
“皇兒你……”我如此說,她該是明白了,芙兒並沒有死的事實。
“朕要出去找她,您不會想朕遺憾一生吧?”
太後終於動容了,她緩緩地回身,眸中不再是那般堅硬,語氣微軟:“可是……你尚在,如何能傳位?”
“朕走之後,有漓執掌大權。至於即位一事,朕會與他商量。”轉向門口,揚聲道,“來人啊,宣王爺進來。”
“皇兒……”
我歎一聲:“母後先回去吧。”
太後張了張嘴,終是什麼都沒有說,走了出去。
我終於舒了一口氣,這次的苦肉計,算是成功了。
“皇兄!”殷漓跑進來,紅著眼睛瞧著我,“你在一****便輔佐你一日,要把大權交給我,我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