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覽先前嫌惡林馥,皆因她當年在禦試之中搶了他的風頭,一舉奪得狀元不說,還被破格提拔為一品太傅,一路水漲船高,風光不已。此番於寧遠城再見,才發覺她不是從前那般孤高難以親近。
“我總覺著你和從前不一樣。”餘覽一邊書寫公文,一邊頻頻抬頭看她,“即便是我當日離開明城,你也不是今日的模樣。”
“以你當日目高於頂的姿態,不該說出方才這一番話。”餘覽又道。
林馥愕然,莫不是她方才的口蜜腹劍被他看穿?
“世家子弟大都看不慣你的為人。”餘覽擱下筆道:“你雖有才華,卻過於死板、不知變通,亦不會將朝中老臣放在眼裏。朝中官員沒有哪個不髒,你雖潔身自好,不肯與之同流合汙,卻愈發顯得與諸臣格格不入。”
“說句難聽的,久而久之,你隻會政敵林立。甚至連陛下也會疑心——你既不貪戀資財權勢、又不欺男霸女。不圖小利,必有大謀。聖上如何不疑?”
林馥聽罷忽然沉默,這些話從前沒有人敢同她講。世族老臣自然不肯同她站在一處,年輕官員罕有這般見解,慶安王更是不會,因為她在他眼中什麼都好。
不論是嶽臨江,還是坐在眼前的餘覽,世家身份賦予他們的,不僅是在朝中任職、晉升的機會,更是自小耳濡目染的為政之道。而寒族學子用盡畢生精力所得,甚至隻是這些人與身居來的敏銳嗅覺而已。
林馥心道:天子打壓世家、提拔的寒族的目的不過是教雙方平分秋色,相互有所牽製,並非要一方崛起、一方消亡。將適合之人放在合適之位,才該是帝王所思所想。
餘覽覺著她方才還一派春風拂麵的微笑,此刻竟是緊鎖著眉頭不肯舒展,不由小心翼翼道:“太傅?”
“林馥?”
“可是我說得太直白?”
林馥連忙搖頭,“多謝餘大人提醒。”
他此刻是身份低下的貶謫之臣,她至少還掛著太傅的頭銜。見林馥不曾生氣,也並無嫉恨的模樣,餘覽不由鬆了一口氣,“論氣度,我果真不及你。”
林馥送走了餘覽,腦海中翻來覆去隻有一句話,恰是當日她問天子,“陛下希望慶安王殿下所聘之人,是女子還是權臣?
他答:“自然是女子,我可不願看到日後督察院連他也一起彈劾。”
當日聽到天子這般說辭,依舊不曾動搖了她卷土重來、再次爭鋒朝堂的決心。燕榕也曾問過她,她既不貪財、又不圖官,她究竟要什麼?
她是否要如聖人一般無欲無求?可聖人皆被君臣如神仙一般供養,她焉敢如此?林馥便又琢磨起方才餘覽所說:不圖小利,必有大謀。
待她覺著想通了一切,不由望向側躺在床榻之上、半敞著衣衫之人。但見他麵容上不複先前的笑容,反是板著臉道:“你與他相談甚歡,可有相見恨晚的錯覺?”
林馥不由伸手去撫他的麵頰,卻被他抬手格擋,“不肯在上疏中如實稟報你我的功績又是為何?”
“少年心性。”林馥笑著捏他的鼻子,“你若是再這般飛來橫醋,我可當真要同旁人相見恨晚了。”
得寸進尺啊!她竟然在威脅他。燕榕轉過身去背對著她:“盡管去。”說罷卻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也不知她是不是真要披了外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