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十賭九輸,何況杜月笙隻是一個閱曆尚淺的孩子。除了請客耗費了幾文錢,手裏還有些盈餘,飄飄然的杜月笙便迫不及待地折回賭棚,可是接下來的幾次押寶,他卻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轉瞬之間,手中的最後一枚銅板也被莊家吃掉了。
13歲的杜月笙有些發懵,他雙眼發紅,緊盯著莊家收錢的手。剛才還春風得意,在小飯館裏大塊朵頤,怎麼頃刻之間就一無所有了呢!杜月笙十分懊惱,心有不甘。出人意料的是,杜月笙並沒有灰頭土臉地退出賭棚,反倒是展露出一種傲視群雄、蠻橫霸道的狠勁兒。
就在杜月笙即將被喝五吆六的賭客們擠出賭桌的時候,突然,他撥開人群又擠了回來,旁若無人地往賭桌邊上一坐,盯住莊家說:“我再押五個銅板!”
讓眾人沒想到的是,杜月笙稚氣未脫的臉上居然透露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寒氣。一時之間,所有押寶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杜月笙向莊家叫板。他並沒有按規矩把賭資放在桌上——他沒有錢了,隻想赤手空拳賭一把,撞一撞運氣!
或許是被這個小夥子的氣勢鎮住了,莊家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要求他把錢拿出來,而是抄起搖缸開始和杜月笙押骰寶。結果,杜月笙再次賭輸。見勢不妙,杜月笙拔腿就跑,豈料還未跑到門口,就被看守賭台的打手給抓住了。
這一次,杜月笙免不了要受一番暴打,幾巴掌下來,杜月笙已經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了。打手似乎還不解恨,三下五除二便將杜月笙的破褂子、小褲頭通通扒了下來,然後在他屁股上重重地踢上一腳:“滾吧!”
被人當眾羞辱一番,衣服又討不回來,他隻好光著屁股跑回了家。
但這件事並未讓杜月笙痛定思痛,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翻本。家裏的破爛家什一次一次被賣掉,贏了便可風風光光飽餐上一頓,輸了就要勒緊褲腰帶再尋賭資,不久,家裏就到了賣無可賣的地步。在街坊鄰裏父老鄉親的眼裏,這個缺爹少娘的孩子,儼然成了高橋鎮遠近聞名的敗家子、無可救藥的小癟三。
漸趨懂事的杜月笙實在無法忍受這種鄙夷和謾罵,隨著年齡的增長和身體的發育,他的頭腦愈加靈光,隻做一群野孩子的小首領,早已經不能滿足他日漸膨脹的野心,看到別人錦衣玉食的生活、瀟灑倜儻的氣派,他愈加心馳神往。
小小的高橋鎮已經不能給他帶來希望,他開始憧憬奢華燦爛的遠景,而距離高橋鎮不遠的上海,據說是個天堂一樣的地方,吃喝玩樂樣樣精彩,有著數不清的商埠、海港和煙花巷。
那些來往於高橋鎮和上海之間的生意人,各個衣著光鮮體麵,前呼後擁。杜月笙想,與其在高橋鎮忍受別人的白眼,不如去絢爛的上海灘闖蕩一番,有朝一日出人頭地、衣錦還鄉,也好讓這些鼠目之輩見識一下,我杜月笙絕非庸碌之人。
想到能去上海灘闖蕩,杜月笙的渾身都是勁。終於有一天,他鼓起勇氣向堂嫂提出,想把歸在自己名下的那一半祖宅賣掉,用賺來的錢去上海灘打天下。
堂嫂聽後大為震驚,連忙找到杜月笙的老娘舅朱陽聲以及他的姑父萬春發。因為她知道杜月笙天不怕,地不怕,唯獨畏憚這兩位尊親。早就看杜月笙不順眼的老娘舅和舅母,聽說他異想天開,要去上海闖天下,更為可恨的是,還要賣掉祖宅,不由得勃然大怒。
朱陽聲親自把杜月笙捉了回來,關進祖宅堂屋,不由分說,先是一頓痛打,邊打邊罵,罵他是杜家不肖子孫,天生敗類,並嚴重警告杜月笙不要打祖宅的主意,若再提賣掉祖宅的話,不但娘舅要打他,姑父萬春發也決不饒他。
遭此毒打,讓倔強的杜月笙感受到,高橋鎮再也容不下自己,必須離開這個傷心地,即使身無一物,甚至活命的本錢都沒有,也一定要出去闖天下,生死由命。
臨別之際,有一個人始終讓杜月笙放心不下,那就是一直疼愛他的外祖母。杜月笙不願老人家為他突然的不辭而別而擔心牽掛,就悄悄地跑去告訴了她。
雖然這個外孫並不爭氣,但是看在早死女兒的份兒上,外祖母還是相當疼愛杜月笙。老太太聽說外孫要去上海謀生活,十分放心不下,回想這孩子生來命苦,身世淒涼,小小年紀就要出門闖蕩,自己年邁,不知日後能否再有機會見麵,心中一酸,當時就落下淚來。
遠走他鄉,前途未卜,祖孫二人哭得好不傷心。悲泣之餘,外祖母仍然不忘叮囑杜月笙一切好自為之,並關切地說:“來日,外婆要送你一程。”
就在臨行前,年邁的外祖母想方設法為杜月笙討來了一封推薦信,大意是讓他到十六鋪一家叫“鴻元盛”的水果店當學徒,算是在上海有個落腳的地方,至少先安下身來,如果幹得好,說不定還大有前途。
1902年春,一個春光明媚的清晨,年僅15歲的杜月笙毅然訣別了生活多年的高橋鎮。白發蒼蒼的外婆說什麼也要送他一程,並為了準備了一套換洗的粗布馬褂以及少得可憐的錢,一路上淚水漣漣,千叮嚀萬囑托,生怕此生無法再見。
出高橋,過慶寧,祖孫二人一路步行至八字橋,不知不覺竟走出十多裏地,杜月笙生怕老人體力不支,強忍淚水,一再勸老人家回去。於是外祖母又放聲大哭,杜月笙雙手拭淚,哭著說:“好婆,高橋鎮人人看我不起,有朝一日我若能回來,一定要讓杜家風光!我要立家業、開祠堂,光宗耀祖!不然,我發誓永不回這塊血地!”
言罷,杜月笙掉頭便走,淚眼汪汪,他徑直向前走,一路沒有回頭。這一走,高橋鎮少了一個敗家子,上海灘多了一個大亨。滔滔黃浦江,巍巍大上海,華洋雜處的十裏洋場,波詭雲譎的花花世界,成就了杜月笙一生的傳奇。
水果行裏謀生計
盡管浦東與浦西隻有一江之隔,但對杜月笙來說,大有離鄉之感,說不上是喜悅還是恐懼,仿佛還帶著一絲盼望。當時的上海,還隻不過是一座新興小城,高樓大廈星星寥寥,到處是殘缺破敗的城牆,狹小簡陋的平房,蘆蒿蔓蔓,荒草叢生。
隨著外國商人和大量商品的不斷湧入,兼之本地商人的不斷崛起,港口碼頭也應運而生,貨輪轟鳴,車來人往,一派繁榮的景象。
十六鋪正處水陸交通要衝,租界與華界的夾縫。這裏過往商旅雲集,三教九流雜處,周邊布滿了煙土行、賭檔和做皮肉生意的窯子房。就是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畸態環境,卻成為了日後杜月笙發祥的寶地。
在外灘下了船,杜月笙一路西走,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商販們大呼小叫,吵吵鬧鬧,讓杜月笙有些茫然無措,隻好一路打聽,才終於找到鴻元盛水果店。
店老板看過推薦函,又瞟了一眼瘦小的杜月笙,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答應先留下他做個學徒,吃住在店裏,沒有薪水,每個月隻發兩塊剃頭洗浴的錢。就這樣,杜月笙好歹算先安下身來。
初來乍到,鄉下人沒見過世麵,兼之年紀小,萬事不懂,杜月笙隻能做些端茶送水的小事,即使這樣也難免要吃苦受氣。剛到鴻元盛的頭三個月,主要工作是伺候那些資曆深的師兄、店員,被他們支來使去,好不辛苦。
好在杜月笙天生有一套逢迎耍乖的本事,漸漸地,他巴結上了老板和老板娘,成了老板娘眼中的紅人,不再伺候師兄,而是著手伺候老板和老板娘的起居及家務,什麼倒夜壺、刷馬桶、提壺倒水一應事務全權負責。
杜月笙覺得,伺候老板總比伺候那些師兄店員實在,也心甘情願。為了謀生存、求發展,杜月笙確實盡力盡責,任勞任怨,有時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做到深更半夜。
店老板看在眼裏,喜在心上。由於杜月笙表現良好,勤勞可靠,店老板開始讓他參與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但也僅限於一些背負肩挑、跑腿送貨之類的粗活。工作雖不甚重要,但已讓杜月笙倍感欣慰,因為他已經從臥室廚房裏掙紮出來,跑碼頭,上大街,不免有一種天地開闊、眼前一亮的感覺。
走在大街上,讓杜月笙對上海這座繁華的城市有了切身的認識。這是一個冒險家的樂園,龍蛇混雜,遍地黃金,光怪陸離,無奇不有。中外人士雲集,三教九流齊聚。地痞流氓、盜賊騙子、賭徒妓女、流浪乞丐互相雜處,讓杜月笙切實體會到社會的紛繁與冷酷。
剛開始上大街、跑碼頭的時候,由於人生地疏,又不懂規矩,難免吃虧上當,受人欺侮。時間久了,杜月笙的見識也在一點一滴地積累。與那些小富即安的學徒相比,杜月笙的野心在紛繁熱鬧的城市中漸漸膨脹。
要想在這座波譎詭秘的城市不被欺辱,要想在碼頭上混出名堂,要想躍上高枝,出人頭地,每天隻躲在水果行是萬萬不行的。於是,但凡有空外出的時候,杜月笙都會混跡於各種遊樂場所,希望結交到可靠的朋友。
由於慷慨仗義,樂於幫忙,漸漸地,他著實認識了一些所謂的朋友。這些混跡十六鋪,平日裏混吃混喝、軟騙硬搶的街頭癟三很快與杜月笙熟稔起來,大家稱兄道弟,喝五邀六,到處惹是生非,欺淩弱小。
在碼頭跑得多了,眼界也開闊了許多,杜月笙的野性又漸漸複萌。有時候,老板差他到街上收賬,他就偷偷與一些癟三地痞到處遊蕩閑逛,招惹是非,或者拿收賬的錢到賭棚裏博上幾把,碰碰運氣。贏了還好,若是輸了便跟老板扯個謊,推說未曾收到賬,然後想方設法補這個窟窿。
紙終究包不住火,杜月笙挪店裏的錢去賭博還是讓鴻元盛的老板知道了。他早就聽說杜月笙經常在外麵惹事生非,如今又私挪賬款,便跺腳大罵杜月笙忘恩負義,當眾下了逐客令,把他掃地出門。
被炒了魷魚的杜月笙沒有辦法,隻好偷偷跑回高橋鎮老家躲了一陣子,賣了幾個月的油餅油條,結果把本錢都拿去輸光了,隻好再次回到十六鋪。因為沒有營生,杜月笙終日風餐露宿,食不果腹。
鴻元盛水果店的賬房先生黃文祥見他可憐,就偷偷把店裏較次的水果批給他,讓他擺個攤位。杜月笙腦子靈光,他曉得,單是這些水果很難賣個好價錢,於是他找到一個叫“杭州阿發”的流氓白相人。他們經常在十六鋪碼頭一帶徘徊,隻要看見有水果船駛過來,他們就一躍而上,半要半搶,軟硬兼施。客商惹不起他們,隻好忍氣吞聲讓他們賴去一些水果。這樣,杜月笙就拿著這些水果,在茶樓、煙館和賭場叫賣。
時光飛逝,轉眼間杜月笙已經17歲了。在三年的賣水果生涯中,杜月笙得到了兩個外號,有人喊他“水果月笙”,也有人喊他“萊陽梨”。
“水果月笙”是因為他在賣水果期間,練就了一手獨特的本領——削水果。在賭棚裏,他經常站在客人背後,看著客人搓麻將或者推牌九,嘴裏和別人說笑的時候,手指間的水果刀便飛快地旋轉起來,但見一眨眼的工夫,一圈圈均勻的果皮不斷不折,一刀到底,動作十分嫻熟。
“萊陽梨”同樣是來自於他賣水果的經曆。一隻爛梨子,在他手裏那麼一轉,雪亮的小刀上下翻飛,眨眼之間,爛疤不見了,露出白生生的果肉來,然後用小刀在梨屁股下一戳,直送到對方的嘴邊,喊道:“甜脆噴香的萊陽梨,價錢便宜,嚐一個!”不管對方要不要,他都會把梨子硬塞到你的嘴裏去,叫人不得不買。
雖說杜月笙靠這兩手絕活足以謀生了,但畢竟隻是賺幾個小錢,除了吃飯,想到賭場過過癮都是不夠。他深信“人無橫財不富”的道理,他覺得,要發橫財,就要到賭台上拚運氣。所以,他常常拿著賣水果賺來的錢,到賭攤上擲骰子、押寶。贏了錢,就請那些地痞流氓喝一頓;輸了錢,就去偷、去搶、去賣水果。
後來,杜月笙幹脆扔掉果籃果刀,和一群街頭地痞幹起了“拋頂宮”的勾當。“頂宮”是呢帽或者草帽的代稱,所謂“拋頂宮”就是一些地痞癟三趁人不備,專門搶奪別人帽子,等被搶者回過神時,搶奪者早已逃之夭夭了。
杜月笙人小鬼精,幹起拋頂宮來得心應手。但凡看到有人搭車路過,行駛遲緩的時候,他便偷偷尾隨,趁人家不注意的時候,迅捷地將帽子撥到手中,動作幹淨利落,等人察覺,車子早已駛出一程,於是被搶之人隻能付之一歎。隨後,他便把這幾隻“頂宮”拿到舊貨攤一轉手,便有幾塊銅板入賬。